那村那狗

■向湘龙

在农村,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养狗。它们狩猎、看家护院、陪伴主人,忠诚、勇敢、聪明,身上的闪光点实在太多。古往今来,赞美狗的文字也就不计其数。

王维《淇上田园即事》中“牧童望村去,猎犬随人还”所描述的场景,就如大伯和他的虎子。小时候,大伯经常带着一条毛色皆红的土狗上山狩猎。因为它嘴部有粗糙的胡须,被村民称为胡子狗,我们见它长得虎头虎脑,都叫它虎子。

幼时,村里物资匮乏,村民一年的盼头全在地里。为了多些收成,每到农作物成熟时,父辈们都要在地里搭个棚子,吃住在棚里守护庄稼,直至收割。山上野鸟、野鼠之类的容易防范,遇到狗獾、猪獾,尤其是破坏力极强的野猪,仅仅弄出点响声就不够了。这时,大伯就会带虎子上山。虎子在庄稼地里转一圈,停留在某处叫个不停。大伯蹲下身子抓起草丛里的泥土闻一闻,便循迹布置兽夹。

第二天清晨,堂兄弟们跟着大伯上山搜寻战利品。只要远远听见虎子的吠叫声,我们就知道准有收获。果然,兽夹困住了狗獾。遇到野猪时,大伯就会多邀几位猎户上山。野猪有獠牙,力大伤人,大伯不准我们跟着,我们只能在村头盼着。那次,大伯带着虎子和几位猎户清早上山,到了傍晚他们才抬着一头大野猪回村,虎子远远地跟在后面,背上挂了彩。那段日子,我们天天去大伯家看虎子,盼望它早点养好伤。我们觉得它的本事已经赶上二郎神的哮天犬。

看到苏轼有诗句“昼驯识宾客,夜悍为门户”,儿时的我觉得这就是对爷爷家大黄的生动写照。大黄一身金毛,四肢健壮,体型比村里其他土狗高大许多,看着凶,其实不凶。每次去爷爷家玩,总看见它懒洋洋地躺在屋檐下眯着眼打瞌睡,耳朵耷拉在地上。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它猛地抬起头,摇摇尾巴又趴下头,继续打瞌睡。久而久之,我们都叫它懒大黄,笑它中看不中用,遇到事肯定不顶用。

但后来发生的事,改变了我们的看法。有一次,大黄在深夜里叫个不停,我们疑惑着大黄这是咋了。只听见爷爷急呼:“灶屋起火了,快来救火!”父母和叔叔、婶婶提起水桶帮爷爷灭火,我们一帮小孩也跟着起来。还好,火势不大,不一会儿就扑灭了。原来是灶台里的火星子没有蒙好,梁上“炕”的腊肉滴油到灶台,风一吹,引燃了旁边的柴火。多亏大黄及时发现,叫醒了爷爷。还有一次,同样是深夜,大黄又叫个不停,闹了一宿,引得村里狗叫声一片。隔了几天,邻村的人来我们村帮忙收割稻谷,说他们前些天遭了贼,问我们村有没有事。长辈们一算时间,正是大黄闹腾不休的那夜。之后,每次去爷爷家,看见趴在屋檐下打瞌睡的大黄,我们再也不喊它懒大黄了,它其实一点也不懒。

陆游的《舍北行饭》中,我最喜欢“犬喜人归迎野路,鹊营巢稳占低枝”这句,每次读它就会想起年幼时的伙伴土狗小黑。小黑的名字源于它全身毛色乌黑。那时,父母忙农活,我和兄长上村小都是它一路陪伴。放学回家,只要我吆喝几声,小黑如果没有随父母出门,准能从哪个角落里摇着尾巴冲到面前。我们上菜地摘菜带着小黑,去村头小卖部买油盐酱醋带着小黑,晚上去乡政府看电影也带着小黑。去哪里,只要有小黑相随,我们心里就踏实。

儿时家穷,小黑吃剩饭剩菜、玉米粒、红薯块,从不挑剔。土狗都喜欢啃骨头,小黑也不例外。平日里,家里很少吃肉,也没有骨头给小黑。我和兄长就经常盼着村里有婚嫁、盖房、乔迁之类的宴席。每次,我们都会带着小黑,让它打打牙祭。

搬家进城那天,父母说城里不准养土狗,只能将小黑送给爷爷喂养。小黑摇着尾巴兴奋地跑上跑下,看着我们收拾行李。直到货车发动的那一刻,小黑似乎才明白过来,呜呜叫着跟在车后跑。车加速,转过弯,再回头,马路上已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后来,进城办事的乡亲来我家做客,我急切地问起小黑。乡亲说,小黑找了我们好久,现在白天跟着爷爷,晚上还一直睡在我们的老屋。我晓得,小黑是等着我们回家。此后,我和兄长每天都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期待早一点放假,好回去看小黑。

前几天和儿子在小区散步时,遇见不少遛狗的居民,我也聊起了儿时村庄里的狗。儿子说,如果城里也能养土狗的话,他一定要养虎子、大黄、小黑这样的狗。

2025-09-08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234512.html 1 3 那村那狗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