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第一次看见张斌桥,我还是懵懂的少年。
那年夏天,我跟着父亲坐着木船进城卖西瓜。船沿着塘河,经薪桥、盛垫桥、福明桥,直到航船码头。
晨曦初露,举目四望。码头边上船只挨挨挤挤,一块块木板把河与岸连在一起。河岸之上,有一座石拱桥。朝霞之下,拱形的桥面,半圆的桥洞,倒映在水面,熠熠流光。走近去看,那桥栏石柱上石雕的小狮子,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那就是张斌桥。听父亲说,这座桥是一位叫“张斌公”的老人所建,他打草鞋为生,一生行善积德,靠卖草鞋的收入和乡邻资助,建起了这座桥。
此后几年间,每次跟着父亲进城,都会见到张斌桥。傍晚时分,西瓜卖完,到桥边的小吃店吃上一碗面结面,然后坐在桥上等着晚风,吹走一日的辛劳。
又过几年,因为中山路拓宽,张斌桥被拆。当时从父亲口中得知,非常吃惊,可是眼见自己要去杭州求学,也无暇顾及。而等到工作以后,向亲朋好友问起张斌桥的去向,大家竟然都不知道。真是令人感伤。
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些年,每到夏日,我总会梦到张斌桥,与那些叫卖西瓜的乡音一起。梦里,还是熟悉的码头,熟悉的桥面,熟悉的晚风,吹拂着我的脸庞。这让我相信这座桥,一定有它未完的使命,哪怕卧于山野之间、草木之中,也有重见天日的一刻。
奇迹总是藏在时光里。前几日,我和妻子到西江古村游玩,居然真的看到了张斌桥。
这是梦中的张斌桥吗?当时,我不敢确定。细细端详,与印象中的差异很大,桥两边的装饰都不见了,但是神韵还有点熟悉。我看到桥边还有一块石碑,刻着这座桥的传说,还有张斌桥搬迁的过程。那么,确认无疑,这就是当年的张斌桥。一时间,我伫立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我的心情。
这石拱桥,也没什么特别啊。妻子感觉到了我的讶异。
是的,在江南,单孔的石拱桥并不稀奇。几乎每一个城镇,都有它的血脉。只要顺着流水,就可以找到它们的踪迹。从这个意义说,张斌桥是普通的。
但是,张斌桥又是不凡的,它是宁波无数石拱桥的“统帅”,见证了无数宁波人的童年、青年、中年、老年,见证着春江准时莺飞草长,秋山如期风清叶落,见证着红妆在鼓乐声中迎来,白幡在锣声里远去,也见证着宁波商帮从三江口走向世界的背影。
当然,不凡的还有新时代的“张斌公”。你看,“支教奶奶”“钢琴奶奶”的故事数不胜数,还有那如约而至的“顺其自然”,那是一份无言的约定,是千年宁波一脉相承的仁爱之心。
于是我俯身大地,亲水而行,想象着一座桥如何被植被簇拥,被枝条缠绕,被荒野吞噬,又如何振作、奔跑,在新时代获得第二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