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祥
香樟这种树,就像北方随处可见的白杨,在南方实在太普通了。但于我而言,香樟是我识得的第一种树木。
我出生在四明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里,离家不远的一道山溪边,生长着一棵百年香樟树。茂密的树冠下,粗大的枝干虬曲苍劲,缠满了时光的皱纹,嵌刻着岁月的沧桑。这棵被村里人称作神树的巨樟,守护着小山村的安宁,也见证着村里孩子们的成长。记得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整天围在香樟树下打弹珠、玩游戏,以及上树掏鸟窝。古老香樟的一枝一叶间,珍藏着我们快乐的童年回忆。长大后,我走出大山到省城上大学,穿行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两旁的行道树也是香樟,一棵挨着一棵,披着葳蕤的绿装,像一排排高大威武的战士,庄严而肃穆。一条绿荫大道仿佛绵延无尽似的,满眼都是欣欣向荣的绿色。
大学毕业后,我前往离家不远的县城工作,爱去龙泉山脚下的北滨江路散步,那里的沿江堤坝上栽着一排高大的香樟树。一路徜徉,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不论春夏秋冬,站在树下仰望,总能看到巨伞一般的树冠向天穹涌动着绿色的枝条,仿佛热切地想要化作一朵绿云去点染天际。微风拂面,鸟儿啁啾,让独自在小城打拼的我瞬间感受到大自然的清新隽永。
也许深爱一种植物,便会和它结下不解之缘。单位院子里的香樟陪伴我20多年了,从一棵棵细瘦的树苗,到如今树冠已经连成一片浓荫了。忙碌之余,我总会伫立窗前凝望,看着一层层茂密而闪亮的绿色叶片,欢喜莫名。江南气候温暖湿润,可一到冬天,很多树木的叶子也会相继凋零,独留光秃秃的枝干在湿冷的寒风里颤抖,唯有香樟的苍翠一如既往。每当春天来临,香樟枝头新绿萌动,一树老叶也悄悄飘落,化作一地春泥。不禁让人感慨,大自然的安排怎会如此奇特?诗人笔下,香樟树在春天落叶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告别,但在我看来,这才是香樟树让人钦佩的品格:无论严寒还是酷暑,它呈现给人们的永远是生机勃勃、葳蕤浓绿的一面。哪怕凋零也要等到新叶萌发才慢慢飘落枝头,仿佛完成了一轮生命的交接与传承一般,从容而淡定。
在姚西的一个小山村里,我曾见到几棵千年巨樟。彼时,正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暖暖的阳光下,一片耀眼的金黄在田间起伏涌动着,淡淡的花香飘在轻柔的风里。站在田野上眺望,高远的天,连绵的山,层层叠叠的梯田绵延着浓翠浅绿,一排梨花树和几棵红杏点缀其中,小山村就像一幅春意盎然的油画,令人沉醉着迷。当然,在这幅美妙的画卷里,最生动的莫过于那些巨樟了。带着千百年的岁月洗礼,遒劲繁茂的枝条向天空奋力延展着,一片夺目的绿已经浓得有点化不开了。
村中那棵最大的樟树竟生长在一户农家院里,巨大的树冠高耸入云,围墙已被挤出了几道裂缝。不远处的水池边,四棵巨樟依偎在一起,最小的那棵也有一人怀抱那么粗。粗大的枝干像连理枝一般有分有合,或像长龙虬曲旁逸,或像雄狮仰天嘶吼,枝叶在半空交错而生。有风的时候,一片沙沙的声响传入耳中。在这幽静的小山村里,仿佛有仙人到访,抚云揽翠,弄篁吹笙。半晌,水池上的涟漪散去,湖面平滑如镜。有村姑在青石上洗着衣裳,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袅袅炊烟淡淡飘荡在马头墙的青瓦上……
其实,宁静的小山村并不是静静的一潭春水。在它内心深处,同样涌动着一种生长的力量,就像村中那些巨樟,在千年之后依然枝繁叶茂。
一路上,遇见树总给我许多感动和遐想。如果说大地有一种生命,那么树就是它最深沉的表达;如果说大地有一种意志,那么树就是它最深挚的诠释。不论松柏还是胡杨,不论伫立在高高的山头还是隐匿在荒凉的戈壁,不论枝繁叶茂还是落叶凋零,树从不逃避什么。在春天,一树葱茏的背后是一种爽朗;在冬天,一树风霜的尽头是一种从容。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许许多多的树,站在许许多多的地方。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个人的心中,其实也都种了一棵树。我的心中,应该种着一棵坚韧常青的香樟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