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殷
梅树开花时,满枝雪白或粉红,甚是可人。几场风雨后,无数花瓣落在地上和草丛中,晚上散步时见月好花飞,不禁叹息:池月照江梅,随风已片飞。此魂应哪处,到海算终归?待花瓣凋零,嫩叶便悄悄爬上枝头。不经意间,青涩的果子已藏在叶底,到了五月下旬,梅子就熟了。
小区里种了许多梅树。散步时,常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一颗梅子重重砸在地上。拾起来看,果皮已裂,渗出黏稠的汁液。熟透的梅子青中带黄,剥开皮尝一口,酸得让人皱眉。我自诩能吃酸,也禁不住这滋味,牙根直发软。
风雨过后,梅树下落满果子,车轮碾过,汁水横流。这般浪费,总叫人惋惜。南宋周密的《武林旧事》中,记载了各种风味的梅子小食:雕花梅球儿、青梅荷叶儿、椒梅、姜丝梅、梅肉饼儿、杂丝梅饼儿。明《永乐大典》中,则有盐梅、乌梅、白梅、韵梅、对金梅、十香梅、紫苏梅、荔枝梅、蜜煎梅、替核酿梅、糖松梅等诸种造梅法。
如今的梅子多是做蜜饯。云南有紫苏梅饼,烧饼般大小,是将梅子连核带肉捶碎,加糖腌渍而成,外面裹一层紫苏叶,梅肉的颜色都染成了紫红。这梅饼酸甜可口,舌尖触到饼中未去除干净的梅核,尤有质朴有趣之感。在广东,梅子仍在发挥调味用途,广式烧腊、春卷等菜式,依旧搭配酸甜的梅酱。
那就自己做梅酱吧。梅子洗净后放入高压锅,煮上五分钟后,倒到大漏勺上,用圆勺用力挤压,果肉通过漏网流入盆中,果皮和果核弃之不用。果肉加适量冰糖,慢慢熬制成酱,熬煮时满屋都是酸香。放凉后,置于瓶中。
我见过精细之人做酱,把成熟的梅子在滚水中焯一下,很容易就破皮了。用手撕开果皮,或者用力一挤,果肉就掉入盆中,这个过程非常解压。再倒入锅中,加入冰糖开始熬制。煮开后,用锅铲挤压果肉,把果核一一挑出。这自然费工夫,而且果核上还粘连着不少果肉。
梅酱酸酸甜甜,用处多多。舀一勺冲水,白开水就有了新的滋味。夏日制作各种糖水时,都可以添加一些。用来抹西式的面包还是中式的白粽子,皆可。做红烧排骨时,加入两大勺,比单纯加白糖和陈醋,味道要浓厚隽永。
我把品相完好的果子,洗净后放在瓶中,倒入白酒。因为怕酸,又放了很多冰糖。两三个月后酒色黄中泛绿,可以品尝了。酒色虽诱人,但酒味还是偏酸,不如杨梅酒好喝。于是第二年就只泡了一小瓶,以示挂念。盛夏时节,偶尔会喝上一小杯,因为酸,生津是一定的,据说还有其他功效。其实喜欢就好,莫管其他。
《齐民要术》里记载的“梅酢”古法,与我随手泡的梅子酒,隔了千年遥遥相望。旧时曹操邀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原文为“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并非用青梅来煮酒,而是青梅佐煮酒(烧酒),梅子酸涩,但有醒酒功能。李清照在《卷珠帘》中说:“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倒与我这番折腾暗合。
梅子酸涩,像某些不忍深嚼的旧事。可若没有这一口酸,甜就显得太单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