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州读苏东坡

■陈武耀

前些天随团去湖北黄冈,游东坡赤壁。

黄冈古称黄州,原本是个小地方,如果不是当年苏东坡的到来,恐怕后来也不会这么有名。

北宋元丰二年(1079年),42岁的苏东坡因“乌台诗案”几乎被置于死地,好在宋代自太祖赵匡胤立国起便有“不杀士大夫”的国策,在经历一百余天的牢狱之灾后总算大难不死。京官是做不成了,遂被贬黄州。次年二月,他到达黄州担任团练副使,却无权签署公文,且无俸禄,还得接受当地太守的监管,甚至开始时没有一个栖身之所,只好暂居在一座寺院里,窘境可见一斑。照一般人,到这般境地早就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但苏东坡不是一般人,他的心胸是豁达的。有人说,如果人生不如意,不妨看看苏东坡。“乌台诗案”是苏东坡一生的转折点,他一度郁闷、彷徨,却没有因此而消沉。从他一生坎坷的经历看,他总会以“一蓑烟雨任平生”“此心安处是吾乡”的乐观洒脱的心态调整自己,即便后来被贬到更远的岭南儋州,也要吟出“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诗句来,让心中始终有一缕阳光照射进来。

对苏东坡来说,到了黄州,远离了世间尘嚣和京城政治的纷争,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很快静下心来,曾经的过往一笑了之;生活拮据,那就过紧日子吧。他给自己立下规定:每天开支不超过150钱,就是每月初一取出4500钱,平均分作三十份悬于屋梁上,每天一早用画叉挑下一份,若当天花完了,就不再新增;如有节余,就丢进一个大竹筒中,积少成多,到时用作招待客人。他曾觅得城东的一块坡地,于是穿上短褂,于公余率家人一起开荒,种上稻麦蔬菜果树,这样既体会当农夫的辛劳和快乐,又能收获庄稼解决生计,还自封为“东坡居士”。

作为全才的文人,黄州的清苦生活并没能阻挡苏东坡骨子里对山水美景的偏好。那时的黄州尚属荒僻之地,但秀美的风景自然不少。他经常去城外的赤壁散心,那里江山如画的景色是他喜欢的,有时他独去,有时和朋友同去,面对滔滔江水,他心潮澎湃豪情万丈。他把自己融入天地山川,把心中块垒化作笔底波澜,《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等名作陆续喷薄而出,气势磅礴,仿佛金戈铁马鼓角齐鸣的一幕幕就在眼前,仿佛这时候他自己便是一名驰骋沙场的将军。

其实,黄州赤壁应是苏东坡的误会,他见那里山岩赭赤而屹立如壁,便想当然了;他也许心知肚明,却因为实在太喜欢这里的诗意山水,于是将错就错,借景抒怀。而此去真正的赤壁尚有些路途,就算想去,也去不了啊——他是个“放臣”,不可擅离黄州。也许在苏东坡看来,赤壁的真假已不重要,关键是这里有放飞自己的一种氛围。他需要有美好的事物转移自己的视线,调节自己的心情,不然,日子也难熬。

苏东坡在黄州待了四年多,是这里淳朴的民风抚慰了他曾饱受创伤的心灵,也是这里的诗意山水滋养了他,从而极大地激发了他的创作激情。诚然,被贬黄州于苏东坡是场灾难,但也正因为他的人生有过此等生死考验,才使他不断领悟,不断超脱,不断走向成熟。他在黄州所创作的诗文有740余篇,其中涉及赤壁的诗词赋就有十余篇。黄州的经历是苏东坡涅槃重生的过程,黄州之后是一个全新的苏东坡。

更让人敬佩的是,尽管身处逆境,苏东坡却依然十分关注国家的安危、民族的命运,关心百姓的疾苦。当元丰四年(1081年)十月,种谔领兵大破西夏军的捷报传来,苏东坡喜极而作《闻捷》《闻洮西捷报》,欢呼“放臣不见田颜喜,但惊草木回春容”。身为“放臣”,还在思索着忧国忧民的事。谪居黄州的日子里,因为常躬耕田间,他与农人为伍,与渔樵杂处,与百姓同劳作,从而了解底层百姓的生活。特别是他还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经他呼吁奔走创办了一家孤儿院。黄州素有“溺婴”的恶俗陋习,普通百姓因生活贫困、无力抚养子女,只好将初生儿溺杀,同时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溺女婴之风尤甚。鉴于此,苏东坡一面建议官府出面制止“溺婴”行为,一面借助民间力量拯救女婴,并组织成立“东坡雪堂救儿会”,使“溺婴”得以根本遏制。

遥想那个清风明月之夜,苏东坡携友人泛舟赤壁举杯同饮,物我两忘,他把他的感慨也倾泻在了那篇不朽的前《赤壁赋》中:“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这些对人生哲理的思考和对拥有金钱财富的看法,即使在今天读来仍觉振聋发聩。

千年黄州,沧海桑田。如今,曾经“大江东去”“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激荡壮观景象,早已因长江改道而消失,但东坡赤壁一直傲立于长江的北岸,它已然成为千年文脉的“渡口”,给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带来无尽的遐思和美好的精神寄托。

2025-07-21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225703.html 1 3 在黄州读苏东坡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