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

■秦钦儿

荷花盛开的时候,暑热渐起,暑假也刚刚开始。

终于不用上学啦。对于农村孩子来说,放暑假就像是给小牛犊卸了笼头,漫山遍野都能蹦跶了,能打牙祭的东西也多,比如山地里的玉米、甜高粱秆,比如湖里的莲蓬、野菱角。

干什么都不如摘莲蓬来得过瘾。江南鱼米之乡,家家种水稻、小麦、油菜,很多人家还养鱼、开垦藕湖。烈日炎炎的正午,大地上热浪滚滚,也间或有风,吹过稻田和荷塘。早稻很快要收割了,翻腾着芳香的热浪。满塘的青青莲叶,如仙女的裙裾般翻滚起伏,烘托着粉荷、白荷像花仙子一般娇媚。那一枝枝的青莲蓬,鼓着饱满的果实在召唤。趁着晌午饭后大人们不注意,撒野的孩子们一溜烟地下了湖,其中就有我和小堂妹。

我和堂妹撩起连衣裙下摆,卷到腰间缠紧,找个水草浅的地方下了湖。湖水透肤的凉,密密匝匝的荷叶擎起了一个遮天蔽日的清凉世界,泡在水里的夏天,别提有多爽!

还在岸上的时候,能清楚看到哪里有莲蓬,等下到水里,就全靠摸索了。脚下的淤泥滑滑凉凉的,一脚陷进去,很深,拔不出来,朝前迈一步都十分费劲。我们胡乱抓住荷叶秆,努力想稳住身体,奈何荷叶秆也难以借力,一折就“咔嚓”一声脆响,断了。湖水已经没过膝盖,快淹至腰际了,衣服也早已湿透。顾不上了,往前一两米就有好几个成熟的大莲蓬,顶在上面着实诱人。拨开荷叶,往深处再蹚几步,就能够到莲蓬了。荷叶秆上净是小刺,胳膊、腿上被划得一道道长长的血印子,渗出一丝丝的血迹,也顾不得疼——到手的莲蓬不能不摘呀。

堂妹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颤着声音喊我:“姐姐,我害怕!”我回头一看,水快淹到她的胸部了,她一动也不敢动。我连忙抱起摘到的一抱莲蓬,带着她往回走。靠近湖岸时,我顺手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递给堂妹,“香不香?”“香。”来到湖边一处树荫底下,摘几片荷叶铺在草上,平躺下来,一边晾衣服,一边剥莲蓬米,剥出来的也不大舍得吃,揣进裙子的口袋里。

好在衣服很容易就被湖风吹干了。我们走回刚才下湖的地方,洗干净脚上的泥,就势在草上擦一擦,把凉鞋穿好。这样掩耳盗铃一下,或许就不容易被大人发现,可低头一看,这一身的刺伤撒不了谎呢。

半道上捡到了一只鸭蛋,鸭蛋躺在湖埂的青草里,雪白雪白的。这是个意外的收获,大概是放鸭人撵着他的鸭群走过没多久,太让人开心啦!也许大人看到这只鸭蛋,就不会责罚我们了吧。

到家,我先掏出鸭蛋来,又掏出满满两口袋的莲蓬米来,摆到爸爸妈妈面前,这既是一个中午的“战利品”,也是避免被责罚的“缴械”。大人们要等到太阳再偏西一点才出工,这会儿太阳还毒辣着,下田干活受不了。妈妈看我满脸晒得通红,又是一身的伤,心疼地吓唬我:“这大中午的,你下湖去晒得红虾子一样,湖水那么深,你就不怕被‘水猴子’拖了去?”我不吱声,低头剥莲米,把裹着莲米的一层青衣剥去,露出白白嫩嫩的莲米肉来。我把莲米肉依次塞进爸爸妈妈的嘴里,塞进哥哥姐姐的嘴里,我飞快地剥,不停地往他们嘴里塞,就怕他们嘴巴空下来说我。哥哥姐姐说,这莲米还挺甜的。我转过脸问妈妈“甜不甜”?妈妈说:“甜。你不能再去下湖了,淹死了可没人知道。”我只顾剥莲米,妈妈说甜,我心里乐开了花。妈妈皱起眉头,“这个秀琴哟,把自己弄得一身的伤,摘来莲米自己不吃,光知道往别人嘴里送。”这点伤算个啥,我又不在乎。“这孩子不晓得爱自己,这将来长大可怎么得了哦!”妈妈似乎忧心忡忡。

时至今日,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多年,在城市里生活,很难见到长满青荷和莲蓬的大湖,见到了也不会下水去摘。但每每看到街上有人挑着莲蓬卖,我总要停下来买几个,剥给儿子吃,他却说没什么味道。我不信,剥一颗自己尝尝,还真是。好吧,那些乐趣只属于童年的自己,儿子无法感同身受。

又到了荷花飘香的季节,那个唯一担心我“不晓得爱自己”的亲人已经远去,看着这一湖的青莲,人间的爱意依然如这荷香一样萦绕心上。

2025-07-21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225702.html 1 3 江南可采莲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