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鹏

人间四月，春回大地。

在杭州湾南岸，四明山也全面苏醒。油菜花、梨花、樱花都赶“头班车”向世界“打卡”，争相炫耀自己绚烂的花枝，而第二波登台的“大牌演员”，大概就是相约破土而出的春笋了。

四明山遍布竹林。我印象中余姚市的大岚镇、鹿亭乡和海曙区的横街镇、章水镇，都有大片的竹林，它们密集生长，顶天立地。蜿蜒的盘山公路，如同玉带一般，穿梭在竹林之间，仿佛是依偎在长辈膝下的孩子。

我曾经在盘山公路上，无数次跟拉着竹子的货车相遇。狭窄的山道，我尽量靠边，给货车留出足够的空间。那些竹子被捆在一起，搭在货车的驾驶室上，尾巴还拖在货车后面。驾驶员需要抓稳方向盘，轻点刹车，小心翼翼地转向。听当地朋友介绍，这些年，竹子的经济价值也在下降，拉满一车竹子下山，也卖不了几个钱，生意难做。

北方是没有竹林的。但有趣的是，在我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美术老师要求我创作一幅熊猫吃竹子的水墨画，去参加学校的绘画比赛。人生当中第一次接触竹子，竟然是凭空作画，着实有点意思。我照着图片模板，用铅笔打了底稿。画竹子并没有那么简单，绝不可以用直尺画出轮廓，那会很生硬。它虽然笔直生长，但还是可以分辨出不同的姿态，必须徒手绘制才能体现。特别是相隔一定距离的竹节，类似人类的关节，承上启下，托举生命，赋予竹子变化和力量。作品完成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竹子。

来到南方工作以后，亲眼见到竹林的机会多了起来，仿佛是寻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每次见面，总会上去一顿拥抱，拿起手机不停拍照。印象中有过两次挖笋的经历，一次在余姚市大岚镇，一次在海曙区横街镇的竹丝岚村。

是不是带“岚”的地方都有竹笋？这个巧合的经历，只待有时间再去考察吧。

三四月份是春笋大量出土的时节。说来惭愧，对于春笋，我至今还无法区分全部种类，但类似于军舰主炮弹一样的春笋是毛竹笋，我肯定是记住了。

我拿起镐头，把自己扔进一片背光的竹林，四下空阔静逸，仿佛是一场高级的捉迷藏游戏正式开始，能不能找到对方，全凭个人本事。

竹林如同十月怀胎的母亲，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找一片松软的土地，分娩出自己的孩子。所以，寻找春笋，就要会倾听土地的声音，捕捉到婴儿啼哭的方位。然后，循着声音走过去，找到土表有破裂的痕迹，拆穿那些顽皮的伪装，抡起镐头，揪着它的衣领，把它连根拔起。

不过，做到这些并不容易。我瞪大眼睛，像是寻找财宝一样，恨不得伏在地上找裂缝，也发现不了端倪。然而即使是露出半截的竹笋，我依然无法将它连根拔起，大概率会挖出一半，从中间断掉。不一会儿，腰已直不起来，额头也冒出汗珠，甚至双脚沾满了泥土，狼狈不堪。

与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地朋友在挖笋时全神贯注，一刨一个准。他全身用力，双脚扎稳马步，弯下腰去，把镐头抡圆了，没几下，一颗完整的春笋就被扔进编织袋里。

吃竹笋，我是有食欲和胃口的。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地人制作春笋都可以用“满汉全席”来形容了。红焖笋、春笋炒腊肉、春笋炖鸡汤……无论哪种做法，我都非常喜欢。

任何食物，应季食用最新鲜，口感最好，也最能吃出食物的原味。一口下去，鲜嫩可口，香气逼人。经过一冬的沉睡蛰伏，竹林孕育出的果实，带着天地的灵气。如果人类有幸食用，就会通过味蕾，接通跟自然对话的桥梁，跟大自然融为一体。

我想，人类可以轻松得到的东西，往往都不会十分珍惜。对于大自然的馈赠，则可以视为一种恩赐，要以虔诚之心对待，一起追寻生命的真谛。从这个意义上说，春笋是一个信使，带着善意而来，带我们打开世界，迎接新生。这么说来，我都不忍再食用，如果有机会，我会抱着它留个影，就像抱孩子那样，倾听它的心跳和它对我说的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