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书,捡拾旧时光

朱延嵩

自从退休后接手了社区的流动书屋,每个周末,父亲都要在自家的阳台上架起他的“手术台”,精雕细琢般让一本本面露沧桑的旧书换上新颜。我总嫌那些霉迹斑斑的旧书晦气,直到那个梅雨季,卖菜的张婶送来一本浸水的《随园食单》。翻开卷边的扉页,密密麻麻的批注小楷在发黄的纸张间跳跃:“小满日试做樱桃肉,宝儿连添三碗饭”“霜降煨汤,当归放多了些”……这是在一个大家庭中流转了几十年的“伙食记录簿”,从它身上,我看见了脉脉亲情。

父亲教我如何填补这本书上的蛀洞,指尖停顿在一处说:“你看这个‘煨’字,像不像灶火上的砂锅在冒热气?”我怔怔地望着那些洇开的笔画,恍惚间看见好多年前家中的掌勺人倚在厨房窗前,就着晨光书写烹饪秘籍的情景。

一个大学生来取修补好的《海子的诗》,还让我们看夹在书里的银杏叶书签。她说:“这是奶奶生前留给我的,每当看见它,奶奶慈祥的样子就在我的眼前浮现。”此刻书签背面的“1989年秋”正泛着温润的光泽。女孩说,她也要把校园里的银杏叶夹进书里面。

有空时,我会和父亲一起打理书屋,并留意每位送修者。总穿灰西装的大叔每周三准时来借《新款摩托车维修技术》,他常常用不同城市的车票做书页间的“隔断”;扎辫子的小姑娘总蹲在童书区,把掉页的《小王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父亲总说:“修书是在捡拾旧时光,你看县志内页的这道折痕,说不准就是某位学者寻找学术线索时留下的。”

那天,我们给修复好的《唐诗三百首》穿上漂亮书衣。父亲看着那本书,忽然想起我周岁抓周时撕坏《声律启蒙》扉页的事。他说,当时一个不留神让我钻了空子,但看到我做了坏事后两只小手还不停拉扯的样子,既心疼书,又觉得好玩。他说那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而一晃儿的工夫,我都已身为人父了。

现在,我会在修书间隙,想象那些藏在书里的故事。夹在《飞鸟集》里的干枯四叶草,插在《牡丹亭》里的戏票上的电话号码,还有《小团圆》末页用铅笔写的“再版,把它推荐给有缘人”。

电子阅读器方便却没有温度,而纸质书的每道褶皱都在讲述它如何被爱过。

2025-04-23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210374.html 1 3 修书,捡拾旧时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