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流
小时候写作文,比喻一种事物蓬勃出现时,我总喜欢说成“像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春笋那“破土而出”的劲头是强健的,欣欣向荣甚至所向披靡的,它们自身蕴含的那股子力道始于春日里的萌动,转而再厚积薄发,必须顶翻乱石,穿透密密的泥土层,才能真正仰望这个明朗而美丽的世界——可想而知,这份力量背后是怎样一种积极无畏的生命力!
而春笋作为时令菜,在几场淅沥的春雨后,已被一些自产自销的蔬菜摊贩们铺排在菜场中了。就像白居易诗中所写:“此州乃竹乡,春笋满山谷。山夫折盈抱,抱来早市鬻。”春笋因为带着这个季节的鲜美和清新,显得尤为“夺目”——根如白玉,笋体肥大,土黄色的外壳上粘着星星点点的湿润泥土。摊贩颇带自豪地说,都是大清早刚从山里挖来的,趁着新鲜劲头卖个好价钱。此时,能干的家庭主妇会用指甲掐笋的根,从而判断老嫩。那摊贩看着不禁笑起来:“不是我自卖自夸,根根都是能掐出水来的好笋啊!”然而“褒贬的是买家”,买主还是要反复细看。据说好的春笋是笋壳嫩黄,且笋的节与节之间比较紧密。不多时,买主终于点头,表示认可摊贩的话,心满意足地挑了几株春笋。那摊贩出的价格挺公道,生意做成,皆大欢喜。
苏东坡这个古代大美食家深知春笋的美味无与伦比,“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笋是大自然的慷慨馈赠,如此食材即便是简单做来,也能叫人赞不绝口。我最喜欢吃南方家庭中户户拿手的“笋块红烧肉”。剥去笋壳,笋肉的下半截嫩白之中隐隐透出自然的青碧,将其切成厚实的滚刀块后焯水,之后将肉和笋同锅共煮,再加些常用的调料,就可大碗盛起上桌了。母亲做这道菜很有几分个人风格:将上好的五花肉、春笋切块,一起下锅,放水盖过食料,烧开后,先放黄酒,接着用中火烧,起锅前放少量盐、味精。对了,酱油很重要,要让笋呈红色,所以酱油要先放,根据咱们南方人的口味,也许还可以再加些糖。我曾问过母亲:这么新鲜的春笋在烧之前还需要焯水吗?母亲笑着说,别的地方出产的笋不敢说不用焯水,但四明山一带的笋,还真不需焯水,否则鲜味是一定会掉了大半的。
因为很多食材可以和鲜嫩的春笋合作搭档,共创美味,所以春笋在人们的眼中也就成了荤素百搭的“春菜之王”,像春笋虾仁、油焖笋、春笋蛋花汤等,做起来均不难,但入口的滋味一点也不比那些花时花力、精细制作的名菜逊色,而且春笋不论是烧、煮、煨、炖都各有风味。家常菜中还有春笋炒腊肉,冬日里自家做的腊肉若还没吃完,这时可先切成条状,放在水中煮到肉呈半白,然后把笋在锅中煸出香气,和方才加工过的腊肉同炒,再加些辣椒丝、葱、蒜调味就成。笋还能和鱼一起做成佳肴,郑板桥有诗云“扬州鲜笋趁鲥鱼,烂煮东风三月初”,鲜笋和鲥鱼的组合,鲜上加鲜,腴嫩的鱼肉和爽脆的笋味两厢氤氲,算是将板桥先生的那份绵绵诗情传达到了日常美食之中。
年年春来,年年春深,年年都有“无数春笋满林生”,不仅带来四季轮回之初那份茁壮旺盛的力量,也带来一份清香,一份佳美,一份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