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波

宁波图书馆永丰馆四楼的草婴文献馆，颇有一些令人惊喜的发现。

很多资料记载草婴先生在翻译《战争与和平》时，做过559张人物卡片。出于好奇，我极想得到一张这样的卡片。如今在文献馆遇到，草婴先生的勤谨终于成为肉眼可见的真实。

此刻，躺在文献馆展柜里的有9张读书卡片，是草婴先生翻译时用的人物卡片，手掌心大小。这些手写的卡片，中文在上，俄文在下，白底黑字。布莉恩小姐的“莉”和“恩”是修改后的译法，保里斯的“保”字后面有修改痕迹，玛利雅公爵小姐的“雅”字也是修改后的结果，别素霍夫（伯爵）的“霍”字有过修改，陶洛霍夫落笔后有修改。

9张卡片中有5张是修改过的。这些修改有一个共同的规律，用黑色墨水钢笔不断画圆，直至把第一次翻译的痕迹完全盖住，这样可以保证用到这张卡片的时候，不会受到原译的干扰。

人们在阅读外文小说时，遇到的常见问题是很难记住人物的名字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战争与和平》描写的事件，涉及19世纪早期俄国社会的重大历史事件和广阔的社会生活，牵涉到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如何厘清人物关系，草婴先生在翻译的时候也碰到了这些问题。

草婴先生曾说，托尔斯泰创作《战争与和平》时，前后修改了七遍。译者怎么也得读上十遍二十遍吧？读懂了，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在自己的头脑里清晰了，译时才能得心应手。这当然离不开每一张承载具体信息的人物卡片。

他坚持每天翻译千字，不贪多，不求快，4卷本《战争与和平》花了6年时间，在图书馆搜集了大量俄国的哲学、宗教、政治、经济、军事、风俗等文献资料，一一核对。他先行梳理出559个人物，不管是主要人物，还是仅出场一次的配角，都一一建档，记录在人物卡片上，有姓名、年龄、身份、性格特点等。

《战争与和平》出版若干年后，一位叫“银龙”的读者通过分析草婴译本与其他译本对人名的处理，读出了草婴先生的匠心。俄罗斯人名有一套复杂的规则。一般来说，名字分本名、父名和姓氏，而这三个部分又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关系下，按不同的组合来使用。

人名的问题，甚至连作者托尔斯泰本人也有过专门的解释，他说，“把书中虚构的人物和历史人物放在一起，我觉得让拉斯托普庆伯爵同普隆斯基公爵说话，同斯特列尔斯基或其他虚构的复姓或单姓的公爵或伯爵说话，听起来总有点别扭。保尔康斯基或德鲁别茨基虽然不是伏尔康斯基或特鲁别茨基，但这些姓氏在俄国贵族圈子里听起来却是熟悉的，自然的。”

托尔斯泰的解决方法是选用俄国人熟悉的姓氏，然后改动一两个字母。由此可见，如果在人名翻译方面掉以轻心，就会给读者造成阅读障碍，遑论从伟大作品中吸取有益的营养。

草婴先生在翻译人名时，极大地简化了俄罗斯人名的规则，省略了大多数人物的父名，只保留了他们的本名和姓氏。“这样，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保尔康斯基就成了安德烈·保尔康斯基。他用本名代替了大部分的昵称、爱称……”经过这种简化，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很容易对应人物和人名，非常有助于理解人物和剧情。

今年3月24日，在草婴先生诞辰101周年之际，草婴文献馆开馆，7个月参观人数突破7000人次。这里展陈了草婴先生的女儿、旅美艺术家盛姗姗捐赠的草婴先生的1500余种翻译手稿、信札、书籍及生前用品。草婴先生翻译一生的高光时刻，是耗时二十年，以一己之力翻译完成400万字《托尔斯泰小说全集》，那都是一笔一画默默耕耘的结果。眼前的这9张读书卡片，又会给读者带来怎样的遐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