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七曜

小时候嘴巴馋，时刻盼望着过节，至今还记得有这样的顺口溜：馋痨嘴巴水塔糕，八月十六等勿到，酱油揾揾其好味道。

前面两句好理解，小屁孩都是馋痨胚，东张西望的，像探头探脑的小老鼠，时时想着好吃的，刻刻盼着好日子。至于水塔糕揾着酱油吃，却有点匪夷所思，水塔糕原本是甜的，跟酱油混杂在一起什么味道，我无从知道。但肯定有顽皮的小伙伴尝试过，而且得出的结论是：好味道。

中秋又将临近，别地方过中秋节都是八月十五，而宁波人过中秋节偏偏是八月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就像酱油揾揾其好味道一样，总是如此与众不同。

道听途说这么一则故事。南宋丞相史浩是鄞县人，因其母亲生日为八月十六，而史浩每年都在都城临安陪皇帝过完中秋后，才能赶往鄞县老家为其母做寿。史浩为官清廉，深得百姓拥戴。于是，宁波人干脆将中秋节改为八月十六。

八月十六是活蹦乱跳的好日子，这样的日子肯定是喜滋滋的。小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做些水塔糕，而月饼自家估计不怎么好做，只能去小店里买。小时候的月饼是用油亮的牛皮纸封包的，一封五六个。轻轻扯开光可鉴人的油纸，那些脆黄酥香的碎皮随即落在掌心。用鼻子嗅了下，有一种舍不得吃的感觉，但毕竟还是忍不住把嘴巴张大，托着手掌把那些碎皮往嘴里一抛，然后取一个月饼用双手掰开，满心欢喜地看到了月饼内部的黄糖和红丝绿丝，在不停咀嚼间大快朵颐，如食龙肝凤髓。吃了一封，余香醇厚，肯定是意犹未尽，抹抹嘴巴，还想吃……但看到父母愠怒略带偷笑的眼神，还是忍住了。只能私底下到弟弟那里连哄带骗央求分我一个，或者给我咬一口月饼也行。

我们小孩子在盼八月十六，村里的一位老爷爷也喜欢八月十六。每年的八月十六那晚，老爷爷总要把家里的一张八仙桌搬出来放在院里，然后四脚朝天昂着脖子张大嘴巴躺在桌子上，瞪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天上的月亮。我有时候会问：老爷爷，您这样躺着张大嘴巴望着月亮干吗？他总是笑嘻嘻地回答我：我在等，等月亮里的“月饼”落下来，如果正好落在我嘴里，那我吃了以后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他有没有吃到月亮里掉落下来的“馅饼”，我不清楚，但他确实活了90多岁。

父亲给我讲过一个跟八月十六有关但又有点离奇的故事。

据说有一户人家，丈夫长期在外经商，女主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八月十六。那天她满心欢喜地做了一桌子菜，放在桂花树下，等自己的丈夫归来相聚赏月过节。花香和菜香彼此氤氲缭绕着，她来回不停到大门口张望。黄昏来临之时，终于盼来了自己的丈夫。她含着笑，满心欢喜地看着丈夫吃着自己亲手烧的菜……

可第二天早上，丈夫竟然魂归道山，她便被安上了“谋害亲夫”的罪名。幸亏审案的老爷不是个糊涂虫，他觉得此案有许多疑点，但又无法释怀。后来绍兴师爷提议去她家看看，叫她重烧一桌菜放在桂花树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如此这般之后，审案的老爷和绍兴师爷来回在院子里踱着步，沉思着。后来，老爷无意间一抬头，看到桂花树上缠绕着一条蛇，对着桌上的珍馐佳肴，涎水如飞流直下……

父亲的故事让我有一段时间不敢坐在桂花树下，更不敢端着饭碗去桂花树下吃东西。

而如今，时光如流水，岁月催人老，眨几次眼睛，八月十六又快到了。面对着花色纷繁、多滋多味的月饼，已经没有了小时候奋不顾身饱餐一顿的食欲。只是，有时候会和少年时的伙伴相视一笑，在情不自禁的遐想间，回味那曾在岁月深处温暖过我们的月饼，突然会冒出一句：月饼真是好味道，八月十六等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