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宁波人中秋是过八月十六的。

至于为什么，有多个版本，说得最多的是与南宋丞相史浩有关。四明史氏，“一门三丞相，四世两封王”，是何等的显赫。当然，史家的三位丞相史浩、史弥远、史嵩之，口碑最好的是史浩。史浩是大孝子，每年都要从都城赶回来和母亲一起过中秋。那一年他在绍兴马失前蹄，因故延误，八月十六才赶到家。而八月十六正逢他母亲的寿诞。明州的老百姓因为等着他，也一起过十六了。史浩的母亲爱看龙舟，于是东钱湖一带就有中秋龙舟竞渡的习俗。

另一个版本和方国珍有关。方国珍是台州黄岩人，他家世代以贩卖海盐为业。元至正八年（1348年），方国珍在全国首举义旗，起兵反元，曾长期割据温、台、甬三地。才子瞿佑《牡丹灯记》中首句就是“方氏之据浙东也”。对于方国珍的评价各方颇有不同，有人说他是识时务的英雄，有人认为他首鼠两端，是无良小人。但他应该是个孝子。他的老母亲潜心礼佛，每逢初一、十五必吃素，他特地将八月十五中秋节延后一天，改为八月十六。这样，老母亲就能同大家一起欢度节日，那些荤素的月饼和菜肴都能吃了。

当然，还有“康王避难说”“戚继光抗倭说”“勾践孝母说”等版本。中华民族节日的内涵就是人伦亲情，这些版本的核心就是“忠”和“孝”。

中秋的习俗古已有之，可上溯到2000多年前。相传为西汉戴德所编纂的《大戴礼记·保傅》中记载：“三代之礼，天子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别也。”这就是春天拜日、秋天拜月的传统。在民间，按照“男不拜月，女不拜灶”的习俗，拜月之事全由女子进行，这让人想起“莺莺拜月”“貂蝉拜月”等典故。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相传为宋人所绘的《拜月图》，描绘的便是一位富家女子正在拜月的场景。

中秋节在唐宋的诗词文献中已多有记载。苏东坡除了著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还有“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的诗句。不少人认为说的就是月饼，而且颇有点像今天的苏式月饼。成书于1274年前后、吴自牧所撰的《梦粱录》，是缅怀南宋都城临安城市风貌的笔记。《梦粱录》卷四有“中秋”一节，所记是南宋都城临安的情景。其曰：“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此日三秋恰半，故谓之‘中秋’。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时，又谓之‘月夕’。此际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至如铺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圆子女，以酬佳节。虽陋巷贫窭之人，解衣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此夜天街卖买，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至晓不绝。”说的是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欢度中秋的情景。而且，其卷十六“荤素从食店”一节录有“月饼”这个名称，同时录入的还有“金银炙焦牡丹饼”“枣箍荷叶饼”“芙蓉饼”“菊花饼”“梅花饼”等各式各样的饼。

而明清时，中秋已成为重大节日，这从文学作品中可见一斑。如《红楼梦》中，两次中秋家宴反映出贾府由盛而衰，开篇是甄士隐与贾雨村中秋小酌，贾雨村赋诗，寄寓飞黄腾达的心愿。在《水浒传》里，梁山众人也重视中秋，大家杀羊斩鹅，推杯换盏，好不快乐。而九纹龙史进、行者武松的人生，也是在中秋节发生了变化，从此便被逼得入草为寇。

中秋节当然离不开吃月饼，今天物质丰盛，月饼的种类也越来越多。按产地分就有京式、广式、苏式、台式、滇式……馅心呢，有五仁、豆沙、冰糖、芝麻、火腿等；而且还有新式的冰皮月饼、果蔬月饼等。我们宁波人爱吃水晶月饼和苔菜月饼。尤其是苔菜月饼，以苔菜为辅料作馅，饼皮酥松，馅料有浓郁的麻油香味，甜中带咸，咸里透鲜。宁波人对苔菜情有独钟，苔菜炒花生，是老宁波佐餐、下酒必备菜。奉化有苔菜千层饼，已有百年历史，清香扑鼻，风味独特，被称为“天下第一饼”。

这里还要提到宁波人中秋席上经常出现的一道菜，叫“鸭扑芋”，就是鸭子炖芋艿。之所以要在中秋吃，不仅因为芋艿正当时，还因为此时的鸭子肉质最肥美。当然，如果是炖奉化芋艿头，那就更好了。

中秋节各地习俗大同小异，譬如拜月、赏月，当然还有一些有趣的习俗，如放河灯、烧斗香、走月亮、偷青、吃糖芋艿等。偷青，就是去地里偷少许黄瓜、南瓜、豇豆等，不被人发现，就是吉祥圆满。特别是妇女，如果还没子嗣，就去偷瓜，偷得金瓜最好，寓意“瓜瓞延绵”嘛。这不禁让我想起汪曾祺的小说《护秋》。想必到了中秋那天，人们也是纵容这些“小偷小摸”的。

历代写中秋的诗词很多，且不做掉书袋的事了，这里倒是想讲一讲吾乡先贤、明代大儒王阳明的中秋诗。王阳明被称为“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但其一生是遭受了艰难险阻的。王阳明写过两首《月夜》的诗，写到中秋，呈现出他的修养境界。《中秋》这首更有名，主旨也更清楚：“去年中秋阴复晴，今年中秋阴复阴。百年好景不多遇，况乃白发相侵寻。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山河大地拥清辉，赏心何必中秋节。”

是啊，在中秋节，如有皎洁圆月，自然好。如没有，也一样，只要心中有月，美好之心常在，自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