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太阳挂在山顶，院子里一片金光。几棵高大的橘子树，披上了金色的外套。那些沉甸甸的橘子，在风中摇头摆脑，像一个个小小的灯笼，晃啊晃。

“今年的天气好，我们家的早橘总算有个好收成喽。”母亲一边说，一边放下箩筐，把一只小小的竹篮，挂到了我的手臂上。

天气确实好。金色的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里流淌，流到了母亲的脚上，母亲的手上，母亲的脸上，我看到母亲的全身笼罩着金灿灿的光。

没想到橘子也会在母亲的手上流淌。你看，她的手一伸，一个橘子就扑过来了，咔嚓一下，橘子就落到了我的竹篮里。咔嚓咔嚓，咔嚓咔嚓，随着清脆的声响，不一会，我手里的竹篮就满了。我侧着身子，提着篮子，摇摇摆摆地，准备把橘子往箩筐里倒。

“倒轻一点啊，这些橘子晚上还要供月亮菩呢。”

月亮菩，那就是月亮菩萨啊。母亲的话，让我一下子愣住了，这么快就到中秋啦。每年中秋的晚上，母亲把八仙桌搬到院子中间，摆上时令水果等，天上的月亮菩萨收到了，就能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院子里的橘子丰收了，我们家山岙里承包的几百棵橘子树一定也丰收了。可是月亮菩萨会不会喜欢吃橘子呢？比起橘子，我更喜欢吃供品里面的月饼。尤其是那种苔菜馅的，甜中带咸，咸中带甜，又甜又咸，吃起来带着浓浓的香气，味道真是太赞了。

在苔菜的香气里，我发现自己运送橘子的脚步可轻快了。一会儿，一个箩筐就装满了。可是母亲摘橘子的速度，好像越来越慢了，有几个大橘子，母亲把脖子伸长了，把手臂伸直了，把脚尖都踮起来了，还是够不着。

“阿姆，我爬到树上去摘吧。”我把竹篮递到了母亲的面前。

母亲没有说话。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中的剪刀，犹豫了一会，“那你当心一点啊。”

“知道啦。”我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搓了几下，然后像猴子一样爬到了树上。一个橘子，两个橘子，三个橘子，我踩着晃悠悠的树枝，像猴子一样在树上爬上爬下。树下的母亲呢，她仰着头，举着竹篮，好像是来接我摘的橘子，又好像是准备接住可能掉下来的我。

橘子摘完了，我从树上溜了下来。母亲的脸上笑眯眯的，“这几个橘子好，晚上就供这几个橘子吧。”母亲一边说，一边掸去我身上的灰尘。那声音，啪啪啪的，让张开双臂的我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小兵张嘎，他缴获敌人驳壳枪的时候，心情是怎么样的呢？

后来，母亲把摘下的橘子，精心挑选，让我给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还有各个亲戚家里都送去了一篮。“告诉他们，晚上先要供一下再吃哦。”我记得，那天晚上，每当我出门送橘子的时候，母亲都会在我身后喊上一句。

我还记得，那个中秋的晚上，月色明亮，院子里的八仙桌上，摆满了苹果、西瓜、毛豆、萝卜，当然还有苔菜月饼及几个大橘子。

那天晚上的苔菜月饼依旧香甜，那天晚上的橘子味道更加难忘。它们一点都不酸，但是也不是很甜，那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后来，我想到了母亲常说的一个字——“化”。那个化，通过牙齿，通过牙根，通过舌头，通过舌根，从我的喉咙流进我的身体，直到化遍了我的全身。

于是多年以后，每到中秋，我都会想起那天的风，那天的树，那天的月亮，还有那个月亮下祭拜的人。那个人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脸上布满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