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自行车

马云才

我十几岁时,大哥不知从何处搞到一张购车券,购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在那个年代,年轻人如果能拥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比现在拥有一辆豪华轿车更引人注目。

大哥爱惜车,常常舍不得骑,每天上下班以步代车。临走之前,他对我丢下一句话:用旧毛巾将车子擦擦。

我便义无反顾地接下了这份差事,就像士兵接受了上战场的光荣任务。细细端详,这辆车子是黑色的,车型为28英寸,像一个粗壮的汉子,显得憨厚而质朴。我用旧毛巾先细心揩抹车龙头,然后是坐垫、书包架和三角档,最后,揩抹自行车的两个轮子。等到把整辆车擦拭得崭新锃亮,这才歇住手。

接下来还有一个娱乐节目。我坐上车,拼命踩踏脚板,车后轮在原地转得飞快,车链条转得嗦嗦响。旋转到达高潮时,我猛一用力捏手刹,后轮立即原地不动,并发出急躁的停止的声音。由此,我过了把骑车的瘾。

过了一段时间,大哥因手头拮据,不得不将这辆自行车转卖了。由于我天天擦拭,车子依旧新得很。当买主付了钱,准备将车子骑走时,我真想冲上前去一把抱住车子,不让它走。

高中毕业后,我就开始学骑自行车了。记得第一次学车是在人民广场上,一个春天的傍晚。车子不知是从何处搞来的,我与薛家驯同学做搭档,他扶我骑或者我扶他骑,忙乎了一个晚上,出了一身臭汗,居然能够在不扶车子的情况下独自骑行了。记得我当时很兴奋,骑上车跌跌撞撞上路时,风儿在耳边呼呼地响,四周的物体纷纷向身后闪去,我真想双手放开扶手,高呼一声:我来了!

第一次长途骑车,是在我招工返城的时候,我的粮户关系要从象山的西周迁到爵溪。那天,我从插队落户的马岙公社峙前大队出发,翻越一座大山,再跋涉十几里山路,来到了泗洲头。我的胆子够大的,居然走进人生地不熟的泗洲头银行营业所,目的是借一辆自行车。一位瘸腿的工作人员听了我的要求后,马上同意了。借到车子后,就上路了,这是我第一次长途骑车,心里不免有几分胆怯,尤其是对面车子飞驰而来时,真害怕我的自行车会一头撞上去。一路提心吊胆,好在安然无恙抵达,办理完粮户迁移手续后,已近黄昏。这天晚上,我住在堂弟的宿舍里。翌日天亮,我骑车返回。有了来时的骑车经验,这次显得轻车熟路,胆子也大了,一口气骑到泗洲头,将车子归还了原主。

1978年开春,我开始在爵溪信用社上班。信用社备有一辆车子,是黑色的上海产永久牌自行车,半新不旧的模样。我常常骑着它去南庄银行营业所提取头寸(现金出库)或者缴款,也常常骑着它回家休息。

某天上午,我从家里搬来铺盖卷儿,搁置在自行车书包架上,准备载往爵溪信用社。那时候,去爵溪方向的公路是盘山回绕的,坡很陡。如果从岭顶上骑车下来,即便脚闸、手闸一起制动,车速也快得惊人。那天,我的自行车前后闸都坏了,又不愿意推着自行车下大坡,于是斗胆骑车下岭。车速起初还不太快,几分钟后便风驰电掣一般,耳边只听到呼呼风响,路边的树木齐刷刷往后倒去,路上的行人、车辆都被我甩到了后边。车速很快,更加危险的是,铺盖卷儿由于绳子没有捆结实,从书包架上滑落下来,歪吊在车子侧旁,因此自行车的重心偏向一侧,但我并没有察觉。当我骑至爵溪的小桥时,就出事了。桥系平板桥,由青石板铺设而成,桥两侧没有栏杆,由于车闸坏了,以及巨大的惯性作用,一不小心,我连人带车跌进了河沟里。时值隆冬,天气酷寒,我被路人救起后,抖得像筛糠。感谢同事蒋圣岳热心地给我换了一套棉袄棉裤,还在他家吃上了一顿热乎乎的午饭。

在爵溪信用社工作8个月后,我被调至丹城信用社。事有凑巧,丹城信用社也有一辆自行车,同样是黑色上海产永久牌的,也是半新不旧的模样。我与它形影不离,成为良伴。

后来,单位经济效益好了,福利也随之水涨船高,每个职工都能分到一辆轻便的26英寸的自行车。我骑着自己的车走南闯北,委实过足了骑车瘾。其中最远的一次,我骑车探访了镇海骆驼的刘振祥同学,历时五天,风雨兼程,既锻炼了身体,又开阔了眼界,还节省了一笔车费。

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我曾有两辆自行车被窃的经历。一次是骑车去东谷湖游泳,我将车子停放在大堤之下,等我游完泳上岸,车子已不翼而飞了。第二次,我将车子停放在搭伙的食堂的楼梯下,第二天早上发现车子又被窃贼“顺手牵羊”了。我很心痛,但亦很无奈。

半个世纪过去了,物换星移,小轿车、电动自行车、摩托车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而我依然和自行车不离不弃,难舍难分。

读张爱玲的文章,印象最深的是《更衣记》的结尾:一个小孩骑了自行车冲过来,卖弄本领,大叫一声,放松了扶手,摇摆着,轻倩地掠过。在这一刹那,满街的人都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人生最可爱的当儿,便在那一撒手吧?

2025-08-25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232153.html 1 3 我与自行车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