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龙葵草

■吴 妩

花坛的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几株龙葵。骄阳似火,就连蝉鸣声都裹挟着焦躁,龙葵却是丝毫不露怯,顶着毒辣的日头恣意舒展开叶片。那份青绿,或许在下一刻就要从叶间渗出。

儿时生活在乡野,龙葵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田间地头、墙角石缝,都能觅到它的芳踪。爷爷总说龙葵“繁易”,拾掇菜园时遇见,便毫不留情地将之拔去。我却对这些会结出“黑星星”的植物格外偏爱,央求爷爷留下菜畦边缘的那几株。

角落环境逼仄,善解人意的龙葵却不恼,自顾自地在方寸之间铺展绿意。耐心等上几天,翠色枝叶间就钻出了簇簇低垂的小花。素雅的白色花瓣如同众星捧月般,将嫩黄的花蕊团团围住,远看,酷似缩小版的茄子花。不记得哪位诗人曾写下“紫茄白苣应相笑,正是西风吹龙葵”,大概在野外驻足凝望时,为清丽脱俗的龙葵花所倾倒。

赤日炎炎,花儿很快在暑热中凋谢,圆溜溜的浆果开始显露风采。龙葵的果实并不大,仅有黄豆粒大小。成串点缀在枝头,谦逊下垂,倒是颇像美人耳下碧青色的明月珰。几场雨过后,果子加深了颜色,翠绿、灰绿、墨绿直至晕染成夜幕般的紫黑色。水珠滴落其间,仿佛给龙葵加上了一层闪着星光的滤镜。

李时珍曾在《本草纲目》中提及龙葵的果实:“结子正圆,大如五味子,上有小蒂,数颗同缀,其味酸,中有细子,亦如茄子之子。”细看熟透的龙葵,轻薄的果皮里藏着细密的籽粒,泛起诱人的光亮。舌尖抿上一颗,酸甜沁心的汁液便在舌尖迅速爆开,弥漫出特殊的草木清气。若是和树莓等野果相比,龙葵算不得有多美味,但那种绵长的滋味却总能绊住我们的脚步。手指捋下一撮,嘴里接住几颗,唇角和指尖很快染上了墨水般的颜色。

爷爷见状,免不了高声提醒:“小囡,青果子有毒,那些黑果子也少吃点儿,吃多容易流鼻血。”我半信半疑,但仍听话照做,将剩余的龙葵送到玩“过家家”的区域。龙葵果实汁水丰盈,是我和小伙伴们“捣果酱”的绝佳食材,当然这“果酱”大多是做完即丢弃的。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龙葵含有生物碱,误食容易引发头晕呕吐。有些地方会采集龙葵的嫩叶入馔,烹饪前须经过焯水处理。我曾在广西的一家餐厅尝过龙葵蛋丝瘦肉汤,味道柔韧清苦,略有回甘。

小小的龙葵,是大自然赠予的佳草。龙葵别名甚多,有充满童话色彩的老鸦眼睛草和欧洲黑月影,有诗意盎然的七粒扣和摇铃草,有野趣横生的牛酸浆和黑悠悠,更有独具气势的天茄子和天地棵。在女作家萧红笔下,龙葵的名字则是俏皮可爱的“天星星”。萧红在《呼兰河传》里记录过美味的龙葵:“蒿草里边长着一丛一丛的天星星,好像山葡萄似的,是很好吃的。我在蒿草里边搜索着吃,吃困了,就睡在天星星秧子的旁边了。”每位作家笔下的故乡,都有着浸透浓稠情感的四时风物。而乡野间一嘟噜一嘟噜的龙葵,正像烟火之上的满天繁星,照亮着萧红的童年时光。

小长假回老宅,爷爷当年的菜园还在,只是已经杂草丛生。我站在角落发呆,几株摇曳的龙葵蓦然闯入了视线里。走近时,才发觉叶腋间挂满了低垂的黑亮果实。我不由得摘下一颗放进嘴里,舌尖立刻泛起清甜与微涩交织的熟悉滋味。

2025-08-18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231196.html 1 3 青青龙葵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