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可糟

■柴 隆

电视剧《繁花》中的宝总,无论在黄河路上吃得再好,饭局结束后,总要去夜东京,吃上一碗“豪华”泡饭,隔夜饭里倒点开水,再配上糟货、酱瓜、腐乳、咸蛋等各色小菜,这一天才完美。炎炎夏日,胃口不开的时候,总会思念各式荤素糟货:荤菜糟猪肚、糟门腔、糟凤爪、糟鸭肫、糟河虾、糟小黄鱼;素菜糟素鸡、糟毛豆、糟花生……苏浙沪的夏天,是糟醉的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糟的。

上海本帮菜里,有一道著名的“糟钵头”,猪肺、猪心、猪手、猪大肠搭配以老正兴自选的香糟与花雕酒,经过特殊工艺制成的糟泥,上桌时糟香扑鼻,沁人心扉,品尝起来口感醇厚,味道鲜美。

对于上海老克勒来说,糟货是一年四季的家常菜,作为凉菜,糟货在夏季总是尤为受欢迎。从前慢,初夏一到,走近弄堂口便能闻到若有似无、撩人味蕾的糟卤香,舒舒坦坦撑起一顿饭,在夏天,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糟的。王宝和酒家、老人和的外卖窗口几乎可以买到能想到的所有糟货产品,每天一开门就有许多阿姨爷叔在熟菜窗口排起“百脚蜈蚣”的长队,经久不衰的高人气是上海人对糟货的偏爱与执着。

糟货,不仅上海人情有独钟,苏杭也盛行,写过《美食家》的苏州作家陆文夫说过:“糟货之味比酒更醇厚,比酱更清淡,是一种阅尽沧桑后的淡泊,同时又自然地带有一种老于世故的深沉回味。”陆老师真是切中要害,是的,苏州百年老字号松鹤楼的名菜“糟香一品江南”,就是将原本有些油腻的肉和鱼,一经糟醉油脂刮尽,煞煞清爽,展现了江南人对食材的巧妙运用和对糟香风味的极致追求。

糟货的灵魂,就是香糟卤,它是成就各式荤素糟货的“神器”。上好的糟卤,一如四川泡菜中的“老汤”,滋养寻常人家的老中青三代。香糟卤是把酒糟萃取物与上好的黄酒兑在一起,再加入食盐、花椒等调料,装坛密封,经二次发酵,封藏半年以上即成。做糟卤,可是个非常复杂的技术活,一般人家很难操作,好在市面上有现成的出售,老字号“邵万生”家的香糟卤便是一只鼎。糟卤看上去跟黄酒很像,由于加入调料和香料,比黄酒咸得多,它是让荤素食物发生奇妙变化的关键所在。普通平凡的食材一旦浸入这琥珀色的液体中,就好像被施加了魔力,为燥热的天气注入一丝凉意。

宁波人也喜欢糟货,只是与常见的煮熟糟货不同,我们喜欢拿生肉骨、生鱼混合酒糟直接腌制,风味独特。糟骨头是宁波象山的传统美食,先是将带肉的猪肋排洗净剁碎,加入酒酿放进家酿酒糟中密封发酵三个月,酒香逐渐渗入骨肉,形成独特的风味。单单蒸糟骨头未免暴殄天物,我们常常将它搭配黄鱼一起蒸,糟骨头的酒香与黄鱼的鲜味交织,香气四溢,又不同于高度酒的浓烈,黄鱼本就鲜嫩,在糟卤的滋润下更添一丝甜味,妙不可言。

夏日的热三伏一到,宁波人“露天吃饭”掀起高潮,画面最闹猛,好戏日日上演不重复。杨梅酒的香气,一直从巷头飘到巷尾。几个“老酒饱”咬着蟹脚钳,掰一撮淡菜,喝得优哉游哉,其中时令糟货也大出风头。

红猛日头西下,男人将铅桶装水,先把弄堂前的空地泼透,驱散暴晒一天后的热气,方才搬出桌子和矮凳。蒸笼似的灶间里,烧饭的阿姆已是黄汗直淋,但无论再热,“下饭”却不能敷衍:“葱油海瓜子”“白灼淡菜”是专门给自家男人下酒的;斩来一块烧鹅,“腰面”上的嫩肉早已剔出,专留给孩童吃;清炒个番茄梅豆,捞几块灰扑扑的臭冬瓜,浇淋麻油做“压饭榔头”,最后一碟糟淡菜过饭……

记得《繁花》里还有一句台词:“糟鱼要吃七宝的。”在上海,糟鱼不仅是泡饭的好搭档,它还在传统过年菜里占据一席之地。无独有偶,糟鱼也采用“生糟”的方法,将大青鱼洗净切块,抹上香糟和盐腌制,既可以清蒸,也可以煎,肉质紧致有嚼劲,糟香衬托出青鱼独特的咸鲜。春节期间,满桌子鸡鸭鱼肉,吃得昏天黑地、醉生梦死之余,端上来的一盘糟鱼,方可一解浑浑噩噩与舌尖麻木,开胃消腻而大受追捧,唯一的问题是糟鱼含酒,怕吃多了影响驾驶。

2025-08-18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231195.html 1 3 万物皆可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