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体霓
春日里,有不少文字可读。《知堂序跋》里有《读〈陶庐五忆〉》一文,其中有“踏青须带小鸡钱”之句,注云:“昔日诗云,杖头闲挂百钱游。吾乡则有‘踏青须带小鸡钱’之谚,盖暮春田家伏卵哺雏,巷陌皆满,举步偶一不慎,致伤微禽,或须给钱以偿之耳。”作者读后有几句话:“读之如见春日长闲光景,住民以门前为其院落,鸡豚游行自在,固与石板路改为马路后迥不同耳。”又谓:“天下佳妙事又多在寻常中。”
这让我想起春日里田野山间的那些菜,如椿芽、马兰头,蚕豆可制成兰花豆,山里竹笋叫作春笋,还有荠菜,可与豆腐干、肉丝等搭配做成时鲜的美味。此时,只有菜蕻“不响”。它太多,价又廉,人们买起来就是一大把。拿回家中,亦不用仔细挑拣,放在清水里浸一会儿,搓一搓,切成段,倒入油锅炒一炒,撒点盐,就盛入碗里了。其实,炒菜蕻也可郑重对待,油可多放一点,油锅要热,翻炒要快,点极少的热水,稍放些糖,装盆上桌,家人会一抢而空。
我们宁波人喜欢将菜蕻做成羹,叫“菜蕻浆”。那就将菜蕻切成细段,再配以白蘑菇,把白蘑菇切成薄片,先煸熟,放水熬出鲜汁,与菜蕻同煮,并用番薯粉勾芡成浆,然后起锅装盆。热气腾腾,青是青,白是白,满目春色。还有“面筋煲”,用菜蕻作帮衬,因它是碧绿的,在金黄色的油面筋旁点缀三两根,如没有它,面筋煲就略显单调。“在菜蕻浆里放点肉丝,菜浆会更鲜。”这是妻子说的。我就把肉丝与蘑菇一起煸熟熬成汤汁,烧出来的菜蕻浆果然好吃。
菜蕻还能“变身”,变得惹人喜爱。其实,家乡人早就给它起了个美名曰“万年青”。在当下这个时节里,用宁波话来说:“要㫰菜蕻干了。”市面上,菜蕻堆得很多了,再过一段时间,它就要退场了,因此,快快买来“㫰菜蕻干”。
住在老屋的时候,我们在门前廊檐下或者廊柱间拉起细绳,在两个竹三脚架间搁上细竹竿,又在楼上窗前的屋檐下绷上绳子。妻子讲,趁天好,快点㫰。
在煤饼炉上放个大钢精锅,将菜蕻洗净放入,少顷,即撩起放入竹匾中。先在门前㫰,待所有绳子、竹竿上挂满新鲜菜蕻后,就开始朝楼上窗前去㫰。上下十余次,又要探出身子在窗台上,很吃力却很开心。春日易过,不可错过。看着挂在绳子上的菜蕻一点点地瘦身,满心喜悦,日光好的话,一天就大变样了,菜蕻发出经太阳晒后的香气。
干透的菜蕻,收下来,剪成寸段,用手轻揉,有“沙沙”之声。放入铁罐中,或分成数包,馈赠亲友。菜蕻并不贵重,但可作为特产,因它注入了主人的辛劳,还有彼此间的心心相印。过去,长辈们带了菜蕻干,乘轮船去上海,再将其分成若干份,让诸亲分享。
到了六月,我们拿出一点菜蕻干来泡汤,饭桌上就会洋溢着春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