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钦儿
起风了。城外的风进不来,它们为林立的高楼所挡,侧着身子,想要从楼宇间的缝隙挤进来,发出痛苦的嘶吼。
绿化带的树木摇摆个不停,落叶哗啦啦,这是风在扭动肢体发泄情绪么?如果不是被钢筋水泥激怒,它们在半空中自在飘荡,会更惬意。
城外山野的风来去逍遥,不带一丝一毫的委屈和抵抗。天地开阔,山野空寂,风任意行走,脚步轻盈,无声无息……风真的是在行走呢,江南的雨绵密而透明,可是行走的风将它们扯成了一片片雾帘,充满张力,快速平移——风在急急地赶路,顾不得雨情愿不情愿,裹挟着它们从这座山头赶往那座山头,不知道要赴一场怎样的邀约?
在辽阔无垠的原野上,风总是最自由的画家,以无形的笔触,在广袤的大地上勾勒出一幅幅生动的画卷。春天,万物萌动,原野的风带着生机催开千万朵无名野花,虽无人欣赏,却也五彩斑斓;夏日的风穿梭在稻田之间,热烈而奔放,掀起层层绿色的波浪;秋天,风突然变得成熟了,也深沉了,沉淀着收获的喜悦,颔首向大地致意;冬天的风凛冽而粗犷,在空旷的原野上扫荡,飘洒下片片雪花,将大地装扮成银装素裹的世界。原野的风是大自然的呼吸,是生命的律动,它或轻柔,或狂野,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见证着四季的更迭、岁月的流转,也以最真挚的方式诉说着自然的美好与生命的奇迹。
阔大无边的风从山中来,拂过山坳里的一片空谷草甸,那些野草长得密密匝匝——这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春天,我带着小儿去那里挖土,打算背回来种菜。正当我埋头铲土的时候,这小子扔下铲子,奔向那片草甸,呼喊着:“风来啦,风来啦!”他满地里跑来跑去地追风,一边追一边用手机拍视频,看样子追风比挖土有趣得多哩。这一番令人震惊的景象终是被他捕捉到了:山风用它巨大的手掌扫过辽阔的草甸,所过之处,每一株野草都俯首称臣,瞬间又直起腰身,又一阵大风横扫过来,野草们再次服服帖帖。风来来回回,掀起一波一波的草浪,起起落落,茫茫草海如龙穿行,舞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这自然的力量,这壮阔的风哦!
风还会翻墙。白石山脚下有一片林场,四周有石头垒的围墙,墙外有一口大湖,墙内是林场,看护林场的是跛脚老李。围墙一半沿山蜿蜒,一半伸进湖水里,进出林场有两扇钢筋焊的大铁栅门,终日把锁。四九寒天里,朔风呼啸,把一湖冬水搅得皱皱巴巴。马上要过年了,老李女人拖着两三岁的儿子去湖边浆洗被面,她用棒槌一下一下敲打被面,棒槌起起落落,水花四溅。隔着十几米远的地方,顽皮的孩子蹲在墙根玩水,不小心一个跟头栽进了湖里。所幸下半年湖枯水浅,孩子在水里不停地扑腾、号哭,哭声被大风反方向刮走了,老李女人的眼里只有棒槌和被面,全然没有听见。可是风听见了,风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它越过石墙,把孩子的哭喊声送到了墙外,过路的砍柴人听得清清楚楚,急急地翻过铁栅门,把冻得发紫的孩子捞上了岸。
到城外走一走,吹一吹山风吧。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立在山岗头上发呆,他凝视着幽深的湖面,一动不动——这山岗下的村庄曾是他的家园,这里曾是他童年生活的地方,儿时活色生香的乐园——在那个冬天,哪怕湖水差点淹死了他……那些风啊,云啊,光影啊,溪流啊,鸟儿啊,还有草际间数不清的虫子们,都聚在一起没日没夜地奏乐,可是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山风轻拂,一位老人就这么在风中立着——在时光的长河里,从少年到暮年,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一点一点逝去,消失在风里头,他的那点回忆、惆怅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