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的雪

疑是林花昨夜开 (徐渭明 摄)

云和积雪苍山晚(徐渭明 摄)

■冯志军

说起宁波的雪,难免感慨。宁波人爱雪,但宁波不常有雪。

记得去年过了立冬的那几天,出门近20摄氏度,微风、暖阳、薄衫以及肆无忌惮吃着冰激凌的小孩儿,日子似乎还在“春日”中闲逛,这样的天儿,雪是不屑的。

回想起在凉山支教的时光,那里五月还会下雪,年尾依旧艳阳高照。年前和同事聊起,她恼:唉,得早点灌腊肠了。彝族新年时杀的猪,猪肉放段时间再灌肠更好吃。往年那时,他们不愁肉放在外面会变质——天儿阴冷,云层里的雪眼时隐时现,戏弄着飘些雪屑下来落在屋外的肉上,小孩儿鼻子和脸蛋冻得通红。还在年前,天笃笃定定冷着,雪按部就班下着,人们安安心心忙着。至于灌腊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等。凉山人也爱雪,海拔1750米的日照铸就了他们古铜色的皮肤和坚韧的个性,眼神、语言、笑容都如雪般清透明澈,他们和远处高山顶上的积雪一起,也盼着第一场雪。

降温的第一天,冰点,有雨云,于是人们就有了对雪的向往。

宁波是有多久没正儿八经下雪了呢?很大的那种。一般,下雪预告发生在某个下午,天阴沉沉的,穿着老棉鞋的脚踏在地上,脚指头突然被咬住了,生疼——是要下雪了?人莫名兴奋,破布似的天,也有些可爱了,它们正酝酿一场伟大的雪。

孩子最敏感,在操场上奔跑时也不忘看天,哪怕只一片两片三四片的雪花下来,也逃不过他们的眼:下雪啦下雪啦!他们奔走相告,惊动了还在上课的孩子、讲得正欢的老师、公交车司机、筑路种草的工人、周边楼群的居民、办公楼里的职员,更是惊动了还在天上观望的云,它们像是要炫耀,把雪一股脑儿从天上倒了下来,“烂雪片烂雪片——”老师们用仅有的经验辨别:“这雪怕要下大,孩子们,今晚没作业,好好去玩雪吧。”

老师、孩子,和千万从忙碌的工作中、琐碎的生活里探出头停下手的人一样,他们对这飘洒的雪盼了许久,像盼连续加班后突如其来的假期,像埋头作业许久突然被告知要去郊游,像很久没有恋爱突然遇见一个心动的人……

有时,雪就只下几片,宁波的雪大抵如此。只把孩子们的魂儿勾出来,看他们伸舌头舔食飞雪,想象着雪的味道,也想象着雪覆盖校园的白茫茫。就只这么几片,垂在浓郁茂盛的三叶草上,躲在不肯落叶的杨柳后,住进将开未开的迎春花里……化作小水珠,阳光揶揄下,更让人觉得刚才只是做了个短梦。

有时,雪下得斯斯文文,在等人吧?等所有下班的人回家了,才开始大片地纷纷落下。最爱看雪飘在路灯下,它们斜着身,黄暖的灯光和雪一起落在行人的头发上、肩背上、眼睫毛上,凝集融化成家里那束微黄的灯和家人期盼的目光。

也有时,它们只在晚间下点儿细沫儿,故意不听趴在窗台上的孩子如何恳求,装作没看到他们冻得红彤彤的脸,更没闻到他们因兴奋而呼出的热气,没瞥见他们因太晚而上下打架的眼皮,自顾自窸窣下着,小心密匝,落在遥远的树尖儿上、墙角里、路灯旁。天黑得紫了,人们都回家了,孩子们怀着期待和梦想睡下了,雪便倾情地下了。风蛊惑夜宁静,在寒冷的促成下,世界变成大舞台,只够雪肆意地挥洒着四季的乐章,春的蓬勃,夏的张狂,含情脉脉如秋,不时又露出冬的寒酷。都不重要,明早孩子们起来对着窗户的第一声惊呼“哇,好大的雪”才是雪们孜孜不倦想要的。于是,它们回赠孩子窗上的团团热气、朵朵手指头画成的花,还有扑闪扑闪雪般晶莹透亮的眼和纯白洁净的笑颜。

太忙,许久没了对雪的期盼,就算下雪,也少见去雪里疯跑打滚的人,人们在窗前、在空调房里、在朋友圈、在各种推送中对雪品头论足,雪,终究落寞。雪有自尊,甚至矜持,但又因孩子们而变得大气又慈悲。它见不得人们的雀跃,有时就下了。前年12月15日,四明山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走上弯弯曲曲的山路,经过颔首低眉的竹林,绕着寒波漾漾的四明湖,在低低矮矮青砖黑瓦的老屋的注视下,站在高山上,才能俯瞰周边。雪海洁白,沁人心脾;柿林通红,光鲜夺目。柿子如声情并茂的词,在赤白的“信纸”上,连接、传递、呈现,是游子在想念宁波……

尝过色达的雪,看过仙乃日的千年积雪,也被贡嘎清晨的雪轻抚过脸,南迦巴瓦峰上的雪更让我肃然,盼望宁波能下一场雪,而我,恰好在你身边。

2025-01-23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96589.html 1 3 宁波的雪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