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 北
提到深溪村,首先想到两句古诗:一句是李白《侠客行》中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另一句是贾岛《寻隐者不遇》中的“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同为一个“深”字,深溪村之深与这两句诗之间的联系和区别,正是我此行最想得到的答案。
按照我对这两句诗中“深”字的理解,前者表述的是时间的纵向之深,因为“事了”一词的表意是事情发展已经结束的状态,身后之事已成过去式;后者描绘的是空间的横向之深,“云深不知处”一句则是将视线引向了高远之处。
汽车行驶在通往深溪村的道路上,新铺的柏油路平整、开阔,只有两边高耸的树木,提示着岁月古老的形象。至此还是很难把行进的过程和体验与“深”字联系起来。继而映入眼帘的是相对整齐的楼房。楼层大多是两层或三层,有序地排列在树影婆娑的光景之中,一派典型的现代化新农村气象。尽管游客来来往往,仍然无法掩盖小村的祥和与宁静。回看来路才发现,村庄三面环山,入口是唯一与外界联系的通道,似小村张开的嘴巴,而我们只是它进进出出的话语,替它向外界传达着心意。
而我的心愿还未实现。
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龙鹫古道入口处,那种历史的深邃感才油然而生。古道幽深,仿佛时光的深巷盘旋在丛林密布的山体上。古道两旁的地面层层叠叠的枯树叶散发出淡淡的草木香味,沁人心脾,颇有一种“酒香巷子深”的淳朴气息。
低处的山溪陪伴着我一路蜿蜒而上,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无数只银色的水鸟围绕着飞溅起来的水花在歌唱。溪水不深,似乎与深溪村的地名并无关联。偶尔形成的小瀑布和潭水也是清澈见底,同样与“深”字搭不上关系。鞋底敲击山石的回响声、溪水的流淌声、鸟鸣声混合在一起,清脆的、响亮的、厚重的声音合奏的交响曲此起彼伏,独自行走在深山里的我并没有感到寂寞,反而觉得心旷神怡。只在这混合的音乐之中,仔细分辨鞋底敲击山石产生的声音。
恍惚之中,仿佛这厚重的脚步声是来自前人脚下的回音,反复在我耳边萦绕,令人肃然起敬。许多年以前,正是前人坚实的脚步一点一点叩开了这荆棘丛生的大山,将山内的茶香、蔺草席引到了山外,又将句章古港的涛声、天一阁的书香气、鼓楼的晨钟声等绝妙的声响和气息一一引进了大山。这脚步之深沉、足音之厚重,久久地回响在历史的长廊。
把我从万千思绪中拉回来的是眼前这一泓湖水。龙栖湖,像深山里的一颗心,被绿色的植物环绕着。湖水平静,仿佛经历了尘世万千年的沧桑变化,任凭山风浩荡也不能让它掀起巨浪,只有微微泛起的涟漪述说着平静的岁月。站在它旁边,我感受到此时此刻、此身此地,吾心如水。偶尔有雾气从山腰升腾而来,轻掩湖水,真有点“云深不知处”那种梦幻般的意境。
下山之路并未使我更轻松,因为我还将探访更悠远的事物——草帽馆。
也许只有时间的纵轴线才能真正揭示民众始终处于古老文化传承过程中的深度和刻度。无法考证蔺草是从何时走进这里的田间地头,就像无法探究蔺草席、蔺草帽从何时变成了村民手中的工艺品,并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留至今。
时光如梭,一切事物都在不断变化,只有这古老的编织手艺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手中完整地传承了下来。各式各样的草帽,如同蔺草开出的盛大花朵,绽放在我眼中。工艺之细腻、手法之娴熟,赋予了毫不起眼的蔺草新的使命。
最令我惊叹的是馆内墙面挂着的两幅旧照片,照片中的人是欧洲人,一人手执草帽,另一人戴着一顶草帽。经馆长介绍我才知道,早在几个世纪以前,匠人手中的编织品已沿着龙鹫古道到达句章古港,又从句章古港顺着“海上丝绸之路”漂洋过海,接受着太阳的洗礼,成为人世间无数个金黄色的小太阳,晃动在世界各地的田野上。
至此,关于深溪村之深的脉络已清晰可见。“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有太多的前人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文明的印迹,却没有留下名字。在我眼中,他们晃动的身影就隐藏在地头里微微摇摆的青青蔺草间;他们的足音始终隐匿在古道的山石之中,等待我们去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