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 南

身在秀丽柔美的烟雨江南，我时常遥望故乡的那片竹林。

竹林在我家老屋旁，一年四季都是青绿的。

春夏两季，竹林里有很多齐膝深的草，盘虬卧龙，层层叠叠。这个时节的它是神秘莫测的王国，大人们说：莫（不）要进去，草里面有蛇，会咬死人！对于大人的话我深信不疑，便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因为年龄最小好使唤，经常被家人支配着去干活。像跑腿喊人这些事，竹林是无法绕过的地方。每次在竹林间的小路上行走时，总感觉草丛深处有好几双眼睛盯着我，似乎总有潜伏的蛇在对我吐信子，发出了“嘶嘶”的声音。越想越害怕，我忍不住拔腿飞奔。

听说蛇是很记仇的，这更增加了我的恐惧。村里人见蛇就打，那它们是不是跟人类势不两立了呢？我虔诚祈祷，想让里面的蛇神蛇妖们息怒。有一次正心底默念，突然听见竹林里传来的窸窣声，我双腿一软，差点跪下磕头。

一到秋天，竹林里的草都枯了。林地干净，露出的土地板结着，竹根盘错，视野一览无余，竹林变得可亲可近。大人在农忙，大孩子照看小孩子，我们在这个乐园里你追我赶玩游戏。

倒计时“三、二、一，跑！”所有人像离弦的箭一样发射出去。队伍前面的几个孩子立刻作鸟兽散，侧身往旁边的竹林一闪，一跃而上，紧抱着竹竿，蹬腿往上爬。不出三秒，追兵就赶上来了，在底下蹦跳着，大喊大叫着。逃者尖叫着，亡命奔突，使劲乱踢，挣脱下面的魔爪，赶紧趁机拼命往上再蹿几下。很好，暂时安全！

可是，后面的人也会爬竹子啊！一回头，追兵也爬上来了。只见他双腿盘扣，单手抱竹挂住身体，一只手向上突袭；逃者赶紧放开双手，瞄准临近的一棵竹子，在空中飞扑过去，猿猴一样敏捷，随即顺势下溜，速度快如闪电。即便这样，有时还是难以摆脱追捕。只见追兵眼疾手快，立马跟着跳下，毫发无伤，脚刚落地，已飞身向前追去了！逃者来不及喘息，猫一样灵巧转身，换一棵竹子爬到高处，两个人一上一下在竹子上摇摇欲坠，惊险刺激，惹得在场的小伙伴们尖叫不止。山里的孩子多野呀！大家有的是速度和胆量。在小小的游戏里幻想着自己所向披靡，英勇无比！

转眼已是冬天，到处白雪皑皑。有几棵竹子被大雪压弯了腰，还有一些挺立着。这时的竹林，又成为我们的好去处，可以摇雪竹、打雪仗啦！

前面的人漫不经心地在走，假装和后面的小孩聊天。突然，那人抱住竹身使劲一摇，雪花劈头盖脸铺洒了下来。惊讶兴奋的尖叫和阴谋得逞的欢笑瞬间淹没了竹林，点燃了竹林，掀翻了竹林，震得满竹林的雪团哗啦啦往下掉。刹那间，在雪雾中，半空中涣散飘洒的雪花，突袭者四处逃窜躲藏的身影，复仇者旋即蹲地抓雪丢出的“炸弹”，各种身影交织在一起。嬉笑声，叫骂声，摔倒发出的尖叫声，纠缠成一团。追捕罪魁祸首的现场，立刻变成了欢乐喧腾的海洋。轰天的响动声引来四面八方的狗子们，它们激动地狂吠不止，摇头摆尾，呐喊助兴。

记得好多次冬夜深沉如古井，微弱的白光映照进玻璃窗。我和母亲睡在床上，窗外寒风呼啸，大雪压青枝，发出嘎吱声响。不知道是哪一棵竹子正在顽强对抗着雪花大军？大冬天十几斤重的棉被沉沉压在身上，棉被上面还搭着棉袄外套。在被窝里小小的我，呼吸沉重。妈妈的手臂抱着我冰冷的双脚帮我暖着。我静静蜷缩着，按捺住兴奋，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期待早点投入雪花和竹林的怀抱。

故乡的竹林，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候鸟总在寻找栖身的树枝，而我终于还是离开了家乡。不管岁月几度沧桑，那片竹林从未褪色。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怀念故乡的竹林，其实是怀念我们野孩子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