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光影

亭下湖的斑茅 (胡龙召 摄)

■童鸿杰

小时候的秋天,晚稻收完,邻村的晒场上总会放电影,而那一次看电影的经历记忆犹新。

那天,父母都不在家,我跟着人群涌向邻村的晒场。一路上,看见柳树的树梢托举着月亮,一闪一闪的星空下,前前后后的影子又细又长。

我的影子后面还有个小尾巴,那是父亲给我做的小板凳,为了不和别人搞错,样式比一般的大。我非常珍爱这把板凳,在家即使不用,也会经常盯着它。那一晚,我摸着板凳底下那个红漆写的名字,渐渐少了一些害怕。

晒场里,到处是叽叽喳喳的声音。我看见东面一排房子的门口,有人拉出了电灯线,开始摆摊。摊位上,有香瓜子、茴香豆,还有薄荷糖和生姜糖。那些嗑瓜子、咬豆子、剥糖纸的响声,引得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晒场的西面,已经竖起两根长长的毛竹,挂上了一块白色的幕布。幕布前,位置较好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板凳、竹椅占领着地盘。我刚走过去,几个邻村的孩子就凶巴巴地瞅着我,我只好转过身,继续寻找合适的位置,最后转了几圈,选定了一个偏远的角落。

“3、2、1”,电影要放映了,幕布上的数字跳跃着,我的目光越过人们的头顶,停留在那台放映机上。那是一道怎样的光呢?它在半空中翻滚着,一边闪动,一边变换色彩,红的蓝的绿的黄的。你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光不仅能穿透黑暗,还能把飞虫吸进里面。那些飞虫上上下下,好像在光影中玩耍,快乐得不能自拔。那么人又是怎么钻在里面的呢?这光影闪来闪去,怎么就把人变到了幕布上呢?那天的我迷蒙着,感觉这个问题比电影里的故事更重要。

电影里的故事当然也重要。那天放映的是《地雷战》,是小伙伴口中传了很多遍的“打仗片”。可是我的位置太靠边,听得见话音,看不清人影,尤其是风吹来的时候,那幕布上的人一个个都变了形,让我想起招宝山上的哈哈镜。我就拿着板凳跑到了晒场的后面,可是我个子太矮,前面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我还是看不清。我又站上了板凳,谁承想前面的人商量好似的也都站起来了,再次挡住了幕布上的画面。“啪啪啪”,听着电影里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我觉得自己也中了弹,马上就要倒下了。

“阿杰!阿杰!”哪里传来熟悉的话音?我看到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影,居然是父亲!

父亲大概是刚从城里赶回来,在时明时暗的光影中,我看到他的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珠。“来,到上面看。”父亲一把将我抱到了车座上。这一下,电影画面变得清晰,说话的人也对上了口型,那几个儿童团员手里的红缨枪,好像就在我的眼前。“真好看啊,阿爸。”

正当我看得入迷的时候,幕布上出现了几道闪电,然后我听到人群一阵喧闹,说是放映员要换胶片了。

“给,去买点吃的!”幕布暗下来的一刻,父亲从口袋里掏出来几个硬币,放在了我的手上,我赶紧跳下自行车,跑去买了一包茴香豆。回来时,我看见几个孩子站在放映机的旁边,探着头在看换胶片。放映员把胶片插进机器的一刻,幕布亮了起来,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

电影继续,英勇的主人公开始用各种各样的地雷,对付敌人各种各样的诡计。头发丝雷,蝎子雷,子母雷,飞雷,看得我眼花缭乱,听得大家啧啧称赞。无意间一转头,我发现父亲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幕布,脸上的表情可真是少见。

结局是多么称心如意,看着那个坏蛋被地雷折磨得崩溃,我和父亲开怀大笑。那晚回家的路上,父亲骑着车载着我,兴奋地说了很多话。说的什么我早已忘了,但是我永远记得,在那个秋天的夜晚,在那个邻村的晒场上,站在自行车旁的父亲,他的脸被幕布上的光芒映照,像涂了一层薄薄的金辉,闪闪发亮。

2024-11-11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83942.html 1 3 秋夜光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