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糖记

换糖人(顾玮 摄)

虞 燕

对孩童而言,甜食带来的愉悦非其他东西可比。当密集浓稠的甜淌过唇齿,沁入四肢百骸,整个人瞬间变得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换糖人让儿时的我们爱恨交加,爱他们筐里的麦芽糖,又时常恨只能眼睁睁看其经过,任口水漫延却无法如愿。但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执着地伸长脖子,等他们出现、走近、远去,哪怕瞅上几眼也是幸福的。

为了能换到麦芽糖,平日里,我们认真攒破烂,铁皮、牙膏皮、烂网衣、麻绳头之类,当然,在我们眼里,那都是宝贝。我们还学会眼观六路,就算玩游戏时,也能猛然发现路边的一个铜螺帽,或者草丛中的一只破拖鞋。为了换糖,我和弟弟则盯上了乌贼骨,除了自己家,还上外婆家、阿姨家、舅舅家巡视,并再三叮嘱,剖乌贼了记得把乌贼骨给我们留着。乌贼骨在大太阳下晒干,一根根收集于网兜,网兜快装满了,心就不安分了,恨不得守在路口候着换糖人来。

即便在睡午觉时,遥远的“叮当叮当”声也能被我们精准捕捉到。随后,一跃而起,拎起屋角的半麻袋“宝贝”冲了出去。“换糖嘞,破铜烂铁鸡毛鸭毛换糖嘞——”换糖人的吆喝声跟在每次的“叮当”声之后,且喊得不算卖力,简直有些随意,因为这个吆喝只是辅助和补充,小铁锤敲打铁片的声响才是强力主打。那标志性的敲击声有魔性,足以让附近的小孩踮起脚仰酸了脖子。

好像每个换糖人都戴着褪色的旧帽子,肩挑箩筐担子,前箩筐里有木盒,盒里装了圆形的奶黄色麦芽糖块,上盖白布防尘。我们等不及换糖人靠近,便迎了上去。换糖人将铁片插于麦芽糖上,“笃笃笃”,用小铁锤轻敲刀片,凿下一块麦芽糖。阿云活络,嚷嚷着“再加点,再加点”。换糖人会露出心疼状,再凿下极薄一片,仿佛这样薄薄一条就让他亏大本了。麦芽糖甜而粘牙,看小孩们吃得香,大人们眨着眼说这个糖可脏了,做糖时为了不让糖料粘手,会吐上一口唾沫再搓。我们听罢,蹙着眉头皱起鼻子。但转眼就忘,继续勤快地攒各种“宝贝”,这样,下回换糖人来了就不至于亏了嘴巴。

铜和铁值钱,换糖人最喜欢。阿云想到了海运公司,运气好的话,那里能捡到不少遗落的废料、零件等,遂拉上弟弟一起去“捡宝”。三天两头地去,二人收获颇丰,其中竟然还有几根短短的截得齐整的钢筋。阿云表现出难得的豪气,换得的一大块麦芽糖让换糖人再敲开,分给小伙伴。那几天他走路也轻快了,一弹一弹的,像踩在棉花堆上。但这样的日子转瞬即逝,得知短钢筋是“偷来”而非“捡来”的,阿云妈妈把儿子暴揍了一顿,用稻草编的绳子劈头盖脸地抽。

后来,阿云说,再听到那“叮当”声和吆喝声,怎么老觉着身上会隐隐发疼呢。大家起哄,“还是老老实实跟我们一起攒破烂吧,这样换来的糖吃在嘴里甜,身上又不疼!嘻嘻嘻……”阿云和大伙儿一起笑。

2024-10-09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78122.html 1 3 换糖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