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夏日濠河

■沈潇潇

高温橙色预警频频拉响,市民纷纷出城寻找清凉山水消暑,溪口镇沙堤村、章水镇下严村、鹿亭乡中村等山野溪流成为网红打卡地。翻看朋友圈众多的视频和图片,我油然忆起当年的夏日濠河。

濠河原是宁波的护城河,夏天一到,那里是我和小伙伴们的天堂。濠河边的男孩几乎个个是浪里白条,追逐着打水仗,还相互比试水性,如比速度看谁最先游到对岸,比耐力看谁在两岸间来回游得多,比憋气看谁一口气在水里潜的时间长,比技巧看谁手脚不动而能长久地仰躺在水上。胆大的女孩也会三五成群相约下水,先是攀援着河埠头的条石扑腾,后来也能游到对岸去了。印象中,女孩在水里游动,乌黑的长发像一蓬黑烟在水里舞蹈,出水时滴着水的长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平时俊俏的模样一时变成了可怖的水鬼脸。

濠河靠灵桥路一侧堤岸砌得陡如城墙,那规规整整的青石来自上世纪二十年代被拆毁的宁波古城墙。青石堤岸是天然的跳台,小伙伴们在上面一站,双手向前一伸,头一低,腿一蹬,燕子般掠过洗衣物的妇女头顶扎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招来一阵惊叫或骂声。声浪还未息,跳水者在河中央钻出头来,踩着水抹着脸,朝洗衣妇得意坏笑。有的小伙伴直挺挺地站立在岸上,学电影《英雄儿女》里的王成,高喊着“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纵身跃入水面,或学《列宁在1918》里一个革命者高喊着列宁警卫员的名字从楼上跳下的样子,在一声拖长的“华西里——”喊声中跳水,钻出水面后一边甩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补上一句“布哈林是叛徒”。

在靠近濠河头的一段数百米长河段,隔三五十米有一座用城墙石条砌成、统一式样的河埠头。埠头平台长二三十米、宽一米有余,沿石砌岸壁铺展,可供船只停泊,平台两端石阶伸到水里,供人们洗涤衣物之用。我在河埠头见过一次小孩溺水。等捞起来时,这个学龄前男孩已经昏迷,肚子胀得圆滚滚的。有人说要按压胸部恢复心跳,有人说要进行人工呼吸……乱纷纷间,路过的一位老者把落水小孩驮到自己的肩上。小孩的肚皮硌在老者肩膀上,头耷拉在前,双腿下垂在后。老者肩一耸一耸地在河埠头平台上走动,才走七八步,男孩的嘴如水龙头狂喷河水,随之哇哇大哭。据说老者儿时在老家也曾溺水过,被捞起后也已不省人事,被有经验的老乡放到黄牛背上俯卧着,老乡牵着黄牛慢慢走,他才得以吐出满肚的水而得救。小孩得救了,老者依旧赶他的路。

隔壁墙门有一位婆婆,对孙子游泳管得很严,其中一条是每次游泳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有次孙子游泳超时,她举着一根晾衣竿赶到濠河边,因眼力不济,只是对着河里喊着孙子的名字,吓唬他再不上岸就要“用晾衣竿来戳了”。孙子赶紧向上游游去,小伙伴们为掩护他大喊“某某已回家啦”。老人半信半疑,又找不到孙子的小脑袋,虚张声势对着江面丢下一句硬话:“你等着,回家看我把你打到屁股开花!”等她捏着晾衣竿气冲冲走进墙门,孙子正笑嘻嘻地站在门口呢。原来他早已在上游埠头上岸,快速穿越灵桥路飞奔到家,换了短裤背心,擦干了头发。

当时的濠河运输繁忙,来往船只络绎不绝。濠河头码头紧挨宁波当时最大的室内菜场——大世界菜场。菜场由原来的大世界演艺场改造而来,正式名字叫人民菜场,但大家习惯称它为大世界菜场或大世界。船运的农副产品源源不断进入大世界菜场,斜对面的阿毛饭店生意火爆,店堂里满是鄞奉口音。

濠河上经过的多为船队,一艘柴油动力的机动船在前,后面拖挂着少则二三艘、多则五六艘船。船队在濠河上犁起道道浪花,向两岸席卷而来,让洗衣妇们退避不及。遇到船队,我和胆大的小伙伴喜不自胜,快速游过去攀住前后两船间的连接缆索,船上的老大咒骂着,有的还作势高举起竹篙恫吓,又害怕出伤亡事故而不敢落下。我们深谙船老大的心理而有恃无恐,昂着头放肆享受那份无上的冲浪刺激……

濠河水清清亮亮,常见一种叫“差朋鱼”的小鱼成群地游来游去。人在埠头淘米,它们敢游至淘米箩旁,在淡白色的米浆水里优哉游哉,但又特别机警,一看情况不妙,就“哗”的一声集体下潜,立时无影无踪。我常用淘米箩去诱捕它们,从无成功过一次,却乐此不疲。

濠河已成历史背影,但它仍在我心头澄澈流淌,是我和曾经的小伙伴们重返童年的航道。

2024-08-26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71391.html 1 3 远去的夏日濠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