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天渐渐黑了。知了不再歌唱。萤火虫张开翅膀，它们在瓜棚的前后绕来绕去，举着小小的“灯笼”，照啊照。

瓜棚是父亲用毛竹搭起来的，离地有半米多高。棚底一张竹床，架在两条小板凳上。棚顶是竹席，套了一层塑料布，下面挂着一顶旧蚊帐，父亲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怕蚊子咬了。

父亲不在瓜棚里。他背着手，在瓜田边走来走去，像个将军在巡视他的士兵。走着走着，他停下来了，先是弯下了腰，然后低下了头，最后整个人蹲在了地上。我看到他的手在瓜田里拨弄，好像寻找着什么。我赶紧跑了过去。

那是一串长长的脚印。那是一串整齐的脚印。那是一串小小的脚印。脚印从隔壁的田里过来，越过田埂，到了我们家的瓜田，渐渐消失不见。

阿爸，那是田鼠的脚印吗？我看到过田鼠，它们有着红褐色的花纹，尾巴又短又粗。老师说，田鼠可坏了，偷大米，欺负小鸡，还会在瓜田里蹿来蹿去。

父亲没说话。他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瓜田。

阿爸，那是黄鼠狼的脚印吗？我也知道黄鼠狼，样子和猫差不多，但是头小眼睛小，嘴巴尖尖的，尾巴特别大。老师说，它们会钻洞，会爬树，会游泳，要是有人去抓它，还会放臭屁。

是刺猬啦。父亲回答我的时候，已经带着我穿过了瓜田。那一串小脚印，在另一边的田埂上又出现了，还绕着一只大大的牛蹄印转了好几圈。好像离开了，好像又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真的是刺猬吗？我在书里看到过刺猬的图片。明亮的月光下，一只小刺猬正趴在瓜田里，它的身体紧贴着地面，背上的刺全部竖起，圆溜溜的小眼睛，充满了警惕，好像随时要下定决心，从这个危险的地方撤离。

是刺猬啊。它们吃西瓜的本事大着呢。父亲一边笑着说，一边给我摘了一个大西瓜。“啵”的一声，西瓜在父亲的手里破开了，红艳艳的汁水四处飞溅。我看到那瓜瓤水汪汪的，红得透亮，引得我口水直流。

那天晚上，我在瓜棚里吃了好多西瓜，肚子圆鼓鼓的，敲一下咚咚作响。我总感觉自己的肚子里，有个西瓜正在长大。哎呀，那些刺猬，要是知道我的肚子里有个西瓜，它们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沿着这些脚印来找我呢？我躺在竹床上，迷迷蒙蒙地想。

后来，我把手放在了肚子上。后来，我把父亲的手也放在了肚子上。再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抱着一个大西瓜。那西瓜可真大，像一个胖娃娃，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衣服，衣服上还有墨绿色的条纹，条纹弯弯曲曲的，像塘河里的波浪一样。

父亲也看到我了，笑眯眯地向我走来，我看到他身后的瓜田里，留下了一串大大的脚印。每一个脚印里，都有一颗西瓜的种子在发芽，芽尖渐渐变长，子叶微微展开，像一双稚嫩的翅膀，迎接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