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白

好久没看到这样的港片了，它满足了观众很大程度上的宣泄功能，又有时刻被人们怀念的侠之大者的风气。

说实话看到海报，没有抱太大期望，觉得顶多是古惑仔之类的重现罢了，但一帮港片老演员合起伙来的精彩诠释，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逼真与卖力，给了我不少的惊喜与意外。看完之后仍然回味与惦念，似乎可以二刷，来说几句有关的感触。

人和人之间，到底什么是友情，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兄弟手足之情，什么又是大义之情？一帮混江湖，在社会底层艰难生活的男人，用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一点一点给你抽丝剥茧，呈现出人性微妙部分的多个侧面。没有好坏之分，我想如果用传统的标准去套他们，他们几乎都不是什么“好人”，卖白粉、欺行霸市、偷渡、黑社会、打架、杀人灭口……有着几样罪该万死的恶行。用一般人的眼光看，他们是我们最避之不及的那类人。但影片却瞄准了这个，凭空营造了一个“九龙城寨”，讲述独属于他们人生基调的那段“光辉岁月”。

首先，影片改编自余儿的小说《九龙城寨》以及司徒剑侨的同名漫画作品，如果你没有看过这些而直接切入银幕，很难想象编导是怎么把他们置身于这样一个四不像的环境当中，奇幻，诡异，甚至梦境一样的设计。从角色造型、装扮，人物的身世，情节交代，再到个性特点、动作绝招的特色，都可以从中嗅到不同于以往老式港片的味道——魔幻、奇崛、另类的叙事背景与风格。这需要强大的想象力和代入感，比如我对这个“九龙城寨”很是感兴趣，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真实存在吗？既然有具体的年代和地理位置，那么它真的会有那么破败不堪？它像个大鸟笼子，把那些人牢牢困住。我在想，这个“九龙城寨”，是否像人的命运，不是你想逃离就能得逞的。在这个意义上，它的隐喻功能凸显，岿然不动。

其次，既然是漫画世界的移植，就有天马行空的成分嵌入。比如飞檐走壁，一拳把人打飞几米远，硬气功傍身，就会刀枪不入，几个人物塑造得有棱有角，个性鲜明。但话说回来，奇幻中，是写实的底子。一是环境的底子，20世纪80年代香港的城中村，聚集着各色人等，既有香港本土的底层市民，更有各种来港淘金的投机分子，还有像主角这样身世不明的“偷渡客”，很能记录并反映那时候的真实香港，或者接近社会现实的部分。二是功夫的影子，虽然打斗很有信马由缰的洒脱，但你看洪金宝、古天乐、刘俊谦这些演员的表演，一招一式中展现的是非常扎实的传统武术功底，一点也没有花拳绣腿的味道和不着边际。三是关于情节部分。虽然这种打打杀杀、报仇雪恨的故事烂了大街，可一旦放在“九龙城寨”里进行，好像又变了味道，为什么？还是“九龙城寨”的逼真，给了故事磐石之基。所以，虚实相生、真幻交杂，是这部片子最基本的底色。

第三，导演郑保瑞在借本片说香港电影的未来和走向。有句台词“以后的城寨，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本片集合了香港电影老中青三代演员，因为代际接力的需要，也是顺应了情节叙事的走向。无论命运的河流把人们送到哪个地方，都无法抗衡时间阻挡我们的力量，那就是每个人终究要老去。这里的衰老，有种英雄暮歌的悲壮，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心态的衰老，精力的不济，环境的不适应，以及新生事物替代后物是人非带来的一声长叹“俱往矣”。

这部片子选择了“九龙城寨”，这么一个脏乱差环境中发生的故事，真正目的不在于还原一时一地的景物，而是给人物之间时刻流淌的“情”做一个非常恰到好处的铺垫。

因为身处底层，就不讲情了吗？因为复仇就抛弃兄弟感情了吗？因为你要我死，我就非要取你性命了吗？恰恰相反，这里面交织的错综复杂的人物情感关系，都在讲述我们看到的仅仅是事物的表面，而真正主导我们行为意识的，正是情义。打戏中的情感，对白中的情感，回忆中的情感，大哥死后留下小弟之间的情感，重出江湖后复仇时的那种情感，都让观众能够感到一种别样的“真”。

年轻演员从港片前辈演员中传承的那股子劲，似乎在这个片子中又重新找了回来。那种找到家的感觉，正如陈洛军对收留他的老大讲：我漂泊了那么久，终于在“九龙城寨”找到家的感觉，我想留下来。是的，城寨虽然不是他的天堂，但是有乡愁的挂念，这种东西是兄弟们带给他的真正的心灵安放地的感觉。我从中感受到，尽管片子在讲黑帮之间的恩怨情仇，但黑帮也有黑帮的处事逻辑——“直男爱直男，爱得不顾一切，因为情义大过天”。

几位老演员，尤其是洪金宝客串反派，贡献了精彩的演技，依旧在线的武术风骨，尽管不是像年轻人那样的拼命和用尽全力，但他在那里一出场，一举手一投足，就浑身是戏了，这个还是要靠时间的积累和人生阅历的多重加持才能做到的。

我喜欢这个片子中洋溢的浓厚烟火气，拥挤、紧密、狭小简陋的城寨里，居民们生活的高度联结，共享着非常有限的资源空间，也由此催生出一种高强度之下的邻里关系和密切的社区观照，大家互相守望，彼此帮助。这是一种非常朴素的生活理想，也是现实社会中的回望与乡愁般的寄寓。至于影片宣扬的惩恶扬善、正义与公平，也是在没有司法体系维持下人们发自内心的一种道德律绳，这也关乎人性，更是现实中无奈又真实的选择。

你要说这个片子是浪漫主义式的理想憧憬，还是低到尘埃里的现实主义关怀？似乎大开大合，两者兼而有之。一方面，面对城乡一体化进程的大力推进，城市变迁带来的城寨拆迁，势不可挡，另一方面则是面对岁月的淘洗，人们内心坚守的价值观念和情感纽带的坚守：对于暴力的憎恶，对于家园的热爱，维持朋友之间的忠诚和义气，以及面对不可抗力来袭时的团结互助、邻里守望等。它把我的观影体会，又带回到香港功夫片的那个“黄金岁月”。我想，那些不变的情怀，承载的历史和文化价值的闪耀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散失的，也是观众坚守银幕最重要的内心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