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经常光顾象山丹城西街的一家小人书店。

这家小人书店，店面不大，只有十平方米左右。店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瘦瘦高高的，脸盘看上去挺秀气。店内最显眼的是墙上钉了几条铁丝，铁丝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封皮，而且还用毛笔写了编号。你若看中哪本书，只要指指封皮，店主会根据编号，立马从木箱子里抽出你要看的小人书，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小人书从不外借，只能现看现收费，薄的书一分钱，厚的二分钱。这个价格，小读者都能接受。如果看得多了，店主还会采取奖励的办法，随便抽出一本供你免费阅读。小人书店常常客满为患，靠墙的竹椅、木凳上，坐满了和我一样的小读者。有时候实在没有位子了，便坐到店对面的街坊屋檐下或者台阶上。然而，尽管小读者众多，除了翻书的声音，屋内出奇安静，因为我们捧起小人书，大都立马沉醉于阅读的酣畅之中了。

我是这家店的“铁杆读者”，隔三差五往店里跑。我用来看小人书的钱，并不是大人给我的零用钱。那时候家里穷，糊口的钱都不够，哪里来的零用钱呢？我到大街小巷的旮旯犄角里，拾一些牙膏壳、马粪纸、破铜烂铁什么的，拿到收购站换来一些零碎钱。凭着这些钱，去看小人书绰绰有余了。

那时候，我念小学二年级，小人书上的字，一半认识，一半还不认识，但我半认半猜看完以后大概能够了解故事脉络。什么武松景阳冈打虎啦，什么孔明草船借箭啦，什么岳飞大战朱仙镇啦，什么孙悟空大闹天宫啦，什么贾宝玉娶不到林妹妹遁入空门啦……我一手支颐，一手捧书，看得着了魔。

有一次，店主高兴，遂采取奖励的办法，从书箱里随便抽出一本让我免费阅读。我却说这本书看过了。这本呢？他又抽出了一本。我又说看过了。这本呢？我又说看过了……他抽了十来本书，我都说看过了。他显得不耐烦了，我也有点急躁，感到不好意思。最后他抽出一本《夏伯阳》，我才说没有看过。于是捧起小人书，坐下来先睹为快。从这件小事，可以窥见我当时的阅读量不一般。

但是好景不长。那天我到收购站卖了一斤多的黄铜，那是我从电厂倒出来的垃圾里捡到的，我得了几毛钱，高兴得要命，又蹦又跳去光顾小人书店。谁知，店里却关着排门板，一扇小门上挂着一把铁锁。我扒着门缝张望，屋内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我只得扫兴而归。

第二天，第三天……又过了十天半月，每次去我都扑了空，小人书店依然“铁将军”把门。店主到哪儿去了呢？我好生纳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书店又开张了，那个瘦瘦高高的年轻店主笑盈盈地和我打招呼，他递给我一本小人书，并且说，店开了很久了，亦等你很久了，你却今天才来……梦醒了，天亮了，我又兴高采烈地去光顾小人书店。谁知美梦欺骗了我，小人书店压根儿没有开张。

后来我才知道，小人书作为“四旧”，已被焚烧尽了。那个年轻的店主呢，听说进了一家工厂，做了打铁匠，每天“叮叮当当”运斤成风。一串串火星，像蹦跳着的无数个精灵，围绕着他的灵魂盘旋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