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公交一路花

冯志军

多去乘公交吧,因为它不只是绿色的。

完成体检,恰逢大雨,犹豫是乘公交还是打车回校。外出支教两年,鲜有乘公交的机会。回去若乘公交,八九站路,途经郊区和一段陌生的路,感受一下久违的城市也好。

四五分钟后,26路公交车在不远的路口出现了,滂沱大雨中,偌大的车身避开匆忙的行人和车流,转了个优美的弧线,迎头劈开没过脚踝的水洼,不疾不徐驶向站头。车站就我一人,到处白茫茫灰蒙蒙的,司机能看到淹没在大雨中的我吗?我踮起脚尖儿摇着手臂打招呼,公交车踩着哗哗的水声,轻稳地停在跟前,开了门。

一个箭步上了车,猝不及防的趔趄让我无地自容。正大雨,车内潮湿闷热。车窗上偶有手指划过的痕,勉强能看到窗外的绿。车厢里八九个老年乘客,坐在前面的两位,看起来八十多了,正扯着嗓子高谈阔论——和上班族错开公交高峰,老友相约出来走走,高兴的事儿,他们的“欢喜”震得我耳朵嗡嗡的。想起高龄的老母,想到自己也终究会老去,我往中间的一个座位放了包和伞后,扶着两旁目视窗外。

很少能于工作日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看看城市的变化。才站定,车门还未关上,车尾的一对夫妻突然站起,女的连声问:“二院到了没?二院到了没?”司机师傅回头说:“是九院,体检中心,二院还有好多站呢!”听闻司机这么说,女的拍拍胸脯拉着那男的坐了下来:“听错了,听错了。”偶尔进城的紧张溢于言表。

司机师傅又说:“这位男同志,看你刚才那几步踉跄,是腿不好吗?走路可要注意啊!”刚才哪几步?我也曾回头瞥过几眼,没发现什么异样,也没看到司机怎么打量,他咋就发现了呢?女的接上话茬儿:“是腿不好,我们就是去二院看腿的,怎么被你发现的?”司机没接话,倒说:“地上滑,走路慢些,到站了我叫你。”

心想师傅仔细,但要在每个乘客身上都如此,恐不易,还是怕出事故带来麻烦吧。这念头刚一闪,我就被司机师傅“仔细”上了:“这位美女,这么多座位不坐,马上到站了吗?”“我到双东坊,腰不好就不坐了。”“还有七八站呢,双手可要抓住啊,地太滑,我一直注意着你呢,到站我叫你吧。”我心里犹疑:难道这八九个乘客的站头你都要记着?

没等想明白,那两位“春游”的老者嚷嚷着:“快到了,我们快到了。”正是红灯,司机劝说:“还有半站路,您二老别急,到了我叫你们。”两位老爷爷应了好,但车一启动,他们便着急地站起身来,双手抓住椅背,颤颤巍巍向前探:“到了吗?到了吗?”

车速更慢了,司机师傅的性子更缓了,他好脾气:“爷爷,坐下来吧,到了我一定叫你们啊。”对座的几个妇女说:“都七八十岁了,能不出来就别出来了。”师傅回了一句:“那倒是要出来的。”

师傅说得对,我想起逐渐老去的母亲,想起她寡居的孤独的生活,心里对那司机又多了认同:老年人的孤独无人能懂,能出来走走看看总是好的。在家宅着,腿脚脑子都“废”了。

司机师傅用宁波话大声叮嘱两位老爷爷:“扳牢,扳牢。”他更小心地开车、避让行人、在红绿灯处停顿。不多久,爷爷们的站头到了,司机师傅打开驾驶室的门,几步迈到爷爷跟前,迈着小步先把那位心急一点的爷爷缓缓扶下车,又打开伞,待他站定,转身接过另一位爷爷手中的物什,扶他迈下台阶,看他俩摇手着急着离去,不知又叮嘱了什么,才大步跨上车,发动开车。

两位女乘客夸赞司机:“看样子,像你家老人。”不赶时间吗?我问司机,上班高峰期咋办呢?师傅笑了:“领导说要为老年人服务,我只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罢了。”

车在茫茫大雨中缓缓行进,一路的水花哗哗响着,水声似一首赞歌,我内心“哗哗”,也有一首赞歌:一滴一滴的雨啊,是26路公交车的车辙,是司机师傅的温言细语,落在每个乘客的心里;一站一站的路啊,是一句句优美的诗,是一篇篇美丽的文,书写了宁波这座城动人的歌谣——

我到站了,挥手和这位在26路公交车上服务了13年的陈师傅告别。今天,我又看到了阔别两年的城市新的,也许是旧的一面。我想起了万家团圆的除夕夜,开在大马路上一辆辆空荡荡的,但却坚持、温暖的公交车,我想起了疲惫不堪却时刻关注每个乘客的普通司机,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没带钱却载了我一路的宁波公交。天还是灰蒙蒙的,我的心却突然开了……

多去乘公交吧,因为它不仅是绿色的。

2024-05-13 冯志军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52427.html 1 3 一路公交一路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