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 隆
前几天帮父母搬家，整理时翻出一个“爱华”随身听，擦去光阴的浮灰，打开一看，里面嵌着一盒磁带，却是辛晓琪的《领悟》。像是一个跨越时空的时光机，随身听让我重温埋藏心底里，那一段白衣时代的回忆：两三好友一起在镇明路音像店淘陈百强、张国荣的磁带，打打闹闹地迈出店门，吃一串兰花香干，买个茶叶蛋剥开，被卤汁浸成琥珀色的蛋白，咬一口真香……
在没有互联网、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音像店扮演着连接外界的窗口，给予我们些许想象与憧憬。青春期在20世纪90年代初，后来的CD机、MP3还在爪哇国，正如有个段子里的调侃，前卫的宁波后生，也会穿牛仔裤、扛起录音机走在街上，肆无忌惮地播放《一无所有》，要多拉风有多拉风。在寻常老墙门里，痴迷于流行歌曲的少男少女们，听“小虎队”“四大天王”，听宁波电台“如意鸟”“月亮湖”，一群中学生里，谁要有个插在腰间的随身听，不知羡煞多少同龄人。
手中的“爱华”随身听，是我屡次考试奋斗后，终于感动父母的奖励品。在骑单车、听随身听的白衣年代，几乎把不多的零花钱用在了磁带上面。有时候比较节约，为了省一些5号电池，还用铅笔或者圆珠笔手动倒磁带。看着手中的磁带，想起临近放学，都会偷偷提前倒带，调至《偏偏喜欢你》，骑上车一路哼歌，再想起了往日镇明路上林林总总的音像店。
我这里说的音像店，不是现在有调性、有黑胶片，还能品咖啡吃甜点的音像店，镇明路音像店简陋单一，却也迷人。儿时，老爸骑车载我，过镇明岭墩是要花些力气的，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的镇明路，做门面的无不是些小平房，并非后来的婚庆一条街。当年，镇明路聚集着大大小小的音像店，不仅是流行歌曲，古典音乐、戏剧相声乃至外语听力教材，啥都热卖，可谓娱乐学习两不误。店门口大多摆着一对音箱，早上八九点一开门，几家店对着放歌，袅袅歌声从街头传到巷尾。
音乐是动听的符号，港台歌手加上热播影视剧主题曲，开闸放水般涌出，成为当时年轻人的最爱。路过镇明路，总是身不由己置身于四五家店的交响之中，如此周而复始地熏陶，此起彼伏的小资小调，开始迷上了Beyond乐队，还有什么唐朝、黑豹的重金属，《梦回唐朝》封面上四张长头发遮着的脸，啥都看不清……女生会专程跑到店里抄歌词，用课堂舍不得用的精美笔记本，俯身写着最认真的字体，似乎比平日写作业更虔诚。时光随着岁月的流淌，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我以为，那大概就是敏感的青春，黄金时代里的永恒的记忆。
镇明路众多的音像店里，光顾最多的，带有微光气质的，要数“叉眼”阿哥家。“叉眼”阿哥是个时髦后生，戴金丝眼镜，身穿“梦特娇”、脚蹬“多纳”，派头交关足。他家磁带介于3块至10块钱之间，就算最便宜的磁带，零花钱也买不了几盘，因为是老买主，“叉眼”阿哥很关照，有时还能还价，而大部分的磁带，是与同学互相交换，一盘磁带一听就是个把月。将一把零钞塞给“叉眼”阿哥，回到家后，把磁带塞进星球录音机，旋律漫过耳朵，盈满整个房间，飘出成长的快乐。
考上高中后，依旧相约去镇明路，彼时，“四大天王”的余威犹在，那年的王菲还叫王靖雯，开始大红大紫。“叉眼”阿哥的店里，多了个大肚子的姐姐，即将当爹的他，碟片生意火爆，貌似赚得盆满钵满。磁带、CD、电影原声、电影海报……随手一抽，便是一段文艺时光，所有关于精神生活的“物质食粮”，以一种密度极大的方式，收纳在镇明路狭小的一隅。
当磁带体面地退出音乐传播载体的历史舞台，大概无人能够否定它带给这个时代的价值。1998年暑假，在江东麦德龙买了松下CD机，渐渐告别透明塑料盒和印着明星照片、歌词彩页的磁带，开启买碟淘碟时光。李宗盛、陶喆、周杰伦、梁静茹、五月天……在熟悉的流行音乐里，觉得自己与繁华并不遥远；鲍勃·迪伦、卡百利乐队、Queen（皇后乐队）、U2（爱尔兰摇滚乐队）……又开始想象外面的世界了。《沙丘》上映后褒贬不一，当下沉迷在手游和短视频的一代人，他们未必体会到：但凡在影院里听两个半小时汉斯·季默的配乐也早已值回票价。
岁月留声，这里也曾留住过岁月。随着月湖西区改造，镇明路上的音像店渐少，逐渐向鼓楼步行街迁徙。千禧年后，镇明路上雨后春笋般冒出些婚纱摄影店，“叉眼”阿哥的店“玩”消失。2002年的《无间道》里，刘建明和陈永仁在音像店第一次相遇，两个人坐在一起，静听店里回荡的那首《被遗忘的时光》。只是，那年镇明路上开着的一两家音像店，任凭音箱声嘶力竭，亦是门庭冷落鞍马稀，随后互联网时代来了，实体音像店关张的速度，一如秋风扫落叶。
如今路过镇明路，看着独来独往的学生，塞着耳机低头匆匆而过，不同于当年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我们。可镇明路那些音像店，却一直留在记忆深处，每个货架有属于自己的声音，它们不会说话，不会招呼“你过来”，只是在这里等待，如果遇到有缘人将它们带回家让其发声，便是最好的归宿。曾经的镇明路音像店不知道如何表达情感，在不被需要的时候，悄然无声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想起它们，想起令我们憧憬的歌词，只是怀念已经消逝的自己，怀念那些放在今天，已不可言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