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红嫩绿立夏苏

张晓红

小时候的立夏节,孩子们除了能吃到香喷喷的赭色茶叶蛋,又能在颈项上挂一个装着茶叶蛋的蛋套,更高兴的是,还能在手腕上套“立夏苏”。

女孩小小的手腕,已在衣服里藏了秋冬春三个季节,格外的白嫩水润。立夏苏,鲜艳明丽的丝线缀饰而成的“手链”,戴在嫩藕似的小手腕上。女孩们高兴地捧着手腕,又高高地举起来,看着、笑着,时不时甩着寸余长的飘忽忽的流苏。

大人们说,戴上立夏苏,不光好看,还能辟邪、保平安,也不会疰夏了。这立夏苏一直可以戴过夏天,有了它,天热时虫蚊也不会来叮咬,因为立夏苏香香的。我们闻了又闻,这香味是从长寿阿太的小箱子里熏染而来的。

我们的立夏苏都是长寿阿太打的,她有一只红漆描金小木箱,里面放的是打立夏苏的五彩丝线。

阿太从前是个绣技了得的“绣花娘子”。倚窗安个大花绷,绣的花儿朵儿,招惹得粉蝶儿翩翩飞进来。据说她15岁那年,在窗内绣着桃花。长寿太公是富人家的少爷,已在城里读了洋学堂,回家来休春假,刚好从阿太的窗外路过。见到秀媚可人的女子,绣着秀媚可人的桃花。疑似窗外桃树上的桃花,飘落在了花绷上,竟自看得发呆。他轻轻吟诵着: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桃花相映红……定要父母来阿太家提亲下聘娶过去。

婚后,小两口甚是恩爱相敬如宾。太公不去城里做事了,就在村里小学堂做个教书先生。晚上回家来,再照本教阿太,阿太也识得了许多字。两位老人如今都已90多岁,但身体健康,儿孙满堂,和和美美一大家人。大人们都说阿太福气真好。

小时候每年立夏节前几天,我们几个小女孩相邀着去阿太家打立夏苏。

田野上吹来暮春夏初的风,清凉温柔,阡陌间绿苍苍的叶子,像要滴出油来。乡村人家屋门口篱笆墙边的一株株小花儿,开得招招摇摇、热热闹闹。阿太家大大的明堂里,四周砌了一长溜的花坛。绣球花、凤仙花、鸡冠花、杜鹃花、金盏菊、栀子花,都已乖巧地开在枝头。“五月榴花红似火”的石榴花,已在绿茸茸的嫩芽里,嘟起了小女孩般红艳艳的嘴唇。阿萍说:等会儿要阿太打一条榴花红和嫩芽绿缠一起的立夏苏。

阿太捧出一小木箱的丝线,拿出铁架子,铁架子底脚横向有两根铁条,可用两脚踩住。铁架上端有几个铁钩,可用棉线把丝线捆扎着,挂在铁钩上,就可独自一人打立夏苏了。阿太会打好几种花样,也会用钩针钩。

窗外,有淡金色的落日余晖,映照在阿太的银丝上。她梳着光齐圆润的“鸟鸟头”,用黑丝网罩住,斜插一个银簪子。深蓝色阴丹士林布的斜襟衣衫,缀着如意盘扣。领口、胸襟、袖口处,用同色丝线,绣着细细巧巧的枝蔓花纹。阿太漾着慈爱安详的笑,一双纤长精瘦的手,灵动交错,如一朵兰花,轻轻巧巧。

她先给第一次去的芳芳打。芳芳是个没有亲娘的可怜孩子,后娘要她每天背着牛草篮割草,她人瘦,细伶伶的,但很美丽。阿太用精巧的如意结花样编了一个立夏苏,用了淡粉、浅黄、翠绿还有几缕榴花红般的丝线,又拿余下的寸长的流苏,打了一个很漂亮的结。立夏苏戴在芳芳的手腕上,她整个人都生动、鲜丽了起来,连旧衣衫也仿佛有光有色了。芳芳的两颊浮上了娇艳的红晕,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甜甜的笑,长睫毛上却挂上了晶莹的泪珠。阿太高兴地说:阿囡,乖!戴上立夏苏,运道会好,人会胖。芳芳又浅浅地笑了。

轮到阿太为我打立夏苏了。她说我的手腕胖胖的很圆润,就用好几条丝线绕一起再分成双股,打的是实心的圆滚滚的卍字图案。以红彤彤的火云红为底色,间夹黄灿灿的流金黄、碧莹莹的苹果绿。阿太打好后,将它戴在我的手腕上。就像连环画上见过的古代小姐的手镯一样,沉甸甸、明灿灿、亮艳艳的,好看极了。阿萍她们都高兴地拍起手来。

阿太又耐心地为阿萍她们几个打立夏苏,都很精巧。给阿萍打了榴花红和嫩芽绿双色线相编织的圈链,还在系结点用钩针钩了一个小小的石榴坠子,把阿萍乐得抱着阿太一个劲地笑。

我们回家去,每人的手腕上戴着艳丽缤纷的立夏苏。

2024-05-06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50823.html 1 3 娇红嫩绿立夏苏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