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去农家乐,主人家的院子里搭有一座假山,旁边放着一只漂满浮萍的老缸。围着这只老缸,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小时候自己家里有哪些缸,有哪些用处,这也勾起了我的记忆。
印象最深的是10只清一色的七石缸。
10只七石缸放在家里不同的位置,用途各异。其中5只放在一间顶上只有简单的油毛毡盖着的小屋子里。4只七石缸是我家专门用来腌制咸菜的,还有1只则两用,4只缸不够时也用它腌菜,够用时就用来储存草灰。
我家在鄞县(今鄞州区)东乡,雪里蕻是东乡的特产,早年东乡农民大都有冬春两季种雪里蕻腌制咸菜卖钱的习惯。
腌咸菜前几天,母亲先把这些缸清洗干净,再用沸水泡一遍,然后擦干待用。
我最恨冬季腌咸菜。天冷,又是赤脚踏,踩到菜根,脚就会很痛,一碰到粗盐颗粒,脚会更疼。
冬天有点空闲时间,父母就要忙着卖咸齑。每次要卖咸齑时,头天晚上全家行动,从缸里取出全部或部分咸齑,装满好几只大水桶,再仔细装上手拉车,用一根长绳把这些水桶固定住。为了第二天有个好摊位,父母半夜就得动身拉着手拉车到市区菜场。有时甚至是头天出发,占好位置,在菜场边上过夜。一个冬季的咸齑卖完,父母的双手总是布满了渗血的口子。
虽然从种菜、腌菜到卖完腌好的菜,过程很辛苦,但一缸咸齑卖掉后,能有近30元的收入,这个数字在上世纪70年代初的农村,相当可观了。每天有咸齑卖,意味着家里每天有收入,大人也会给孩子买些零食回来。家里的伙食也得到了一定的改善。
还有两只七石缸放置在我家楼梯间,主要用来储存粮食。每年早晚稻两季分到的口粮,先储满这两只缸,盖上一块圆形木板,严丝合缝。盖板上还放着木桶、竹篮、麻绳等杂物,不用担心放在里面的谷子受潮或被老鼠糟蹋。
剩下的七石缸都当作水缸用。两只放在灶间外的后天井,一只放在灶间。
灶间这只缸底部有一尺多埋在地下,缸里的水都是后天井七石缸里的天落水满了,再一桶一桶翻(提)进来的。水温冬暖夏凉,能满足一家人用水需要。缸的上面有两块严丝合缝、大小不一的半圆形木板,大的是固定着的,上面摆放着甑罐盆之类的厨房用品,小的一块能活动,便于舀水时往上翻开。
夏日骄阳下,疯玩的我们顶着满头汗珠,冲进灶间,掀开水缸的盖子,用水瓢舀小半勺清凌凌的凉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用手背一抹嘴唇,顿时通体清凉,倍感惬意。
每当夏天,家里从生产队分来脆瓜时,母亲就会把几根脆瓜洗干净,放进一只小木桶里,顺手从水缸里舀上几瓢水浸着。等下午出工前,母亲就会从木桶里捞起凉水浸过的脆瓜。我常常眼疾手快,几步蹿到桶前,捧起一只脆瓜,贴在额头、脸上,凉意瞬间袭遍全身。
母亲把脆瓜用手掌一击,接着双手掰开,大家一人拿一块,大口地咬,一个劲地赞:真凉爽!这瓜甜津津、凉丝丝,吃下去,使人无比舒畅。
每到“双抢”季节,每天下午3点左右,总有一位生产队社员挑着两只小水桶来我家,从灶间水缸盛满水送到田头。炎热的夏天喝上这一口天落水,社员们边咂嘴,边不住地夸赞:“阿叔家的天水真是好喝!又甜又凉!”
除了这10只七石缸,阁楼上还有3只大小不一的米缸。最大的那只米缸能放120斤大米,两只小的分别能放三五十斤。
勺子碰锅沿,柴火暖灶膛,一口水缸里盛放的是一家人清清浅浅的甘泉与光阴。那时下乡人家,家里总有大小不一、粗细各异的几只缸,居家过日子,大都离不开缸。缸,见证着季节的收获与更迭,相伴着一家人的喜悦与艰难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