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青菜

资料图

在乡村,青菜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它生命力顽强,一年四季皆可栽种。只需在菜园角落随意撒下种子,浇足清水,次日,褐色的菜种便会顶着嫩绿的芽尖破土而出,像一个个好奇的小生灵,怯生生地张望着崭新的世界。不出几日,星星点点的嫩芽就长成了毛茸茸的鸡毛菜,宛如翠绿的小星星,点缀在泥土之上。

鸡毛菜鲜得纯粹,嫩得娇弱。煮一锅豆腐汤,临出锅时丢一把鸡毛菜进去,稍焖片刻。乳白的豆腐与鲜绿的菜叶相互映衬,一清二白,清爽至极。轻抿一口,鸡毛菜几乎不用咀嚼,舌尖轻轻一卷,便如融雪般化在口中,那股子清新的鲜味直抵味蕾,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把鲜美的汤汁浇在米饭上,非得吃得心满意足、打着饱嗝才肯放下碗筷。

烹饪的精妙,往往藏在食材搭配的细节里。咸肉、河蚌与鸡毛菜同烹,鸡毛菜不仅守住了自身的清甜,还为菜肴增添了一抹清新的亮色。它巧妙地中和了荤腥的油腻,让整道菜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增。

只要保持土壤湿润,青菜便铆足了劲儿生长,像极了贪长个的孩童,噌噌地往上蹿。半个月光景,青菜就能长到手指般长短。随手摘下几棵,洗净清炒,出锅前撒上些许盐和蒜末提味,一道简单的清炒青菜,瞬间成了餐桌上的抢手菜。

我最爱的,当属奶奶做的青菜饭。她将青菜洗净切碎,炒至半熟后,倒入淘好的米和开水,均匀翻炒。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不多时,木制锅盖缝隙间便飘出了浓郁的菜饭香。盛饭时,埋一块晶莹的猪油碗里,米粒颗颗油润发亮,吃起来软糯香甜,那滋味,堪称人间至味。

深秋时节,青菜长得茁壮肥大。家家户户纷纷将青菜拔起,洗净晾干后,放进大缸腌制。一层青菜,一层盐,层层叠叠,最后用大石头压实,覆上薄膜密封。待缸边渗出翠绿的卤水,腌菜便大功告成。这腌菜吃法多样,可烧肉、炖豆腐、烩蚕豆瓣,也能洗净清炒成爽口的咸菜。

寒冬降临,经霜的青菜看似蔫头耷脑,实则别有一番风味。藏在霜雪之下的菜叶,入口酥润清甜。原来,为了抵御严寒,青菜会在体内生成糖分,就像冬眠的动物储备脂肪,这是它生存的智慧,也为人们带来了独特的味觉享受。

腌菜的滋味,承载着往事的记忆。父亲有位曾下放的知青朋友,一次从江南来访。父亲打算让母亲去镇上买些鱼肉招待,却被这位老友拦住:“我就想尝尝你家菜园的青菜。”临别时,母亲送了他几棵腌咸菜。他捧着咸菜,激动得热泪盈眶:“这味道,让我想起了那段难忘的青春岁月。”

待来年春暖花开,青菜抽苔。摘下鲜嫩的菜苔烹饪,又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当秸秆枯萎、荚子饱满,青菜便完成了它的使命,静待下一个生命轮回。

青菜没有牡丹的华贵,没有玫瑰的艳丽,没有栀子的芬芳,却以最质朴的姿态,倾其所有滋养着人们。它经霜更甜、腌渍愈香,恰似我们的人生,苦难中沉淀智慧,平淡里酿就深情。

人们常把新手戏称为“菜鸟”,实在是委屈了青菜。反倒是明朝的洪应明,在《菜根谭》中详细阐述了青菜的真意:“咬得菜根,百事可做。”这小小的青菜,藏着的,何尝不是大大的人生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