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毛栗记

□向培培

日头带着几分慵懒,慢慢溢过黛瓦青砖的马头墙,暖融融的光洒进小巷深处。一阵桂花糖炒栗子的香味袭来,瞬间引得往事翻涌,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偏爱,是母亲的心头好,也是我戒不掉的念想。

王阿姨的糖栗铺是小镇几十年的老店,守着代代相传的味觉记忆。

以前新栗上市,胖胖的王阿姨总握着长铁铲,在煤炉铁锅上炒糖栗。砂粒与栗子碰撞的沙啦沙啦的响声混着栗香,引得众人围聚。看她往锅里加农家蜂蜜和自晒的桂花,都想尝尝头炉的香甜。

如今煤炉换成了机器大锅,掌勺的成了王阿姨的儿子,可一脉相承的滋味没变。看着刚出炉、油亮褐红的饱满栗子,我喊了声:“来一斤!”年轻店主便熟练地装袋递来,不忘叮嘱:“稍等再吃,刚出锅,烫。”

脚步雀跃地迈进家门,我扬声喊:“妈!吃桂花糖炒栗子啦!”百岁高龄的母亲应声而出,她眉眼温婉,满头银发似藏着对生活的热忱。

我们娘俩坐在小天井里,阳光穿过花墙,斑驳光影落在身上,暖意融融。我泡上一壶普洱,清亮的茶汤带着淡香,袅袅热气与栗香缠绕,格外惬意。拿起一颗糖栗轻咬,“啪”地一声,栗壳裂开,剥开后露出金黄的栗仁。入口软糯,蜂蜜的甜润、桂花的清芬与栗肉的醇厚交织,甜而不腻,香而不烈。配一口普洱,茶汤温润,中和了栗肉的甜糯,喉间回甘悠长。

今年母亲剥栗子的动作慢了,手指爬满岁月的褶皱;栗仁也需多嚼几下了。她笑着说:“咱们每年在王阿姨的店里,都要花上好几百。”我点头附和,随口吟出“新凉喜见栗,物色近重阳”的诗。都说栗子补肾健脾,想来母亲硬朗的身子骨,或许也与这份年年相伴的香甜有关。

舌尖的甜香勾出童年记忆,我问母亲:“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跟阿敏摘毛栗的事吗?”“怎会忘得了!”母亲笑着说。

上世纪70年代中期,糖炒栗子是稀罕物,山野里的毛栗便成了解馋的好东西。初中时,我认识了山里来的同学阿敏,她小麦色的肌肤,齐耳短发,英姿飒爽。一次她塞给我一把毛栗,香甜软糯的滋味让我念念不忘,软磨硬泡要她带我去山上摘。

秋阳明媚的一天,我们手拎竹篮,再带把宽嘴剪刀,翻山越岭。走了一个半小时,阿敏指着前方密林说:“到了,这里毛栗多。”钻进林子,没过身子的野草、密密麻麻的枝叶让人寸步难行,我稍慢半步,就不见了阿敏的身影,只能时不时喊她,听到她模糊的应答才安心。

看到枝头青绿色的刺球状毛栗,我心急伸手去摘,指尖瞬间被刺出血。改用剪刀小心去剪,刺球却滚进草丛没了踪影。折腾半晌,篮子里的毛栗寥寥无几,手指已是血迹斑斑。

阿敏的声音又消失了,四周只剩风吹草木的沙沙声,草丛中凉飕飕的,大太阳都看不见了,心里发慌。正害怕时,草丛里传来“呼啦啦”的声响,吓得我大叫:“有野兽!”阿敏从草丛中像划船一样地划了过来,指着刚飞上枝头的那只五彩斑斓的大鸟说:“这是雉鸡,国家保护动物,见到它有好运呢。”我看看雉鸡它也侧头看向我。我们相视而笑,就又摘起毛栗。突然我瞥见了草丛中的一条蛇,一声尖叫!阿敏急忙又划船过来,顺着我的目光说:“不要怕,这不是蛇,是蛇皮。”可我还是胆战心惊,攥着剪刀的手都在抖,便不想再摘毛林栗了,谎称人不舒服想下山。后来是阿敏把她的毛栗分了我大半,我才得以满载而归。

我与妈说了摘毛栗时遭遇的险情,妈都被我说得脸上变了色。

我妈手艺精,年轻时能做各种栗子美食:红焖栗子鸡煲、栗子炖排骨、桂花栗子糕等,每一道都让人念念不忘。

如今,暖阳下,栗香混着茶香,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过往,在舌尖的甜意里缓缓铺展。我与妈你一颗我一颗地,用栗子传递着温暖与甜意,在这平凡的日子里,享受着淡淡的欢喜与悠长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