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香岁月

AI生成图

□王建勇

晚上,立于窗前,寒风吹过城市楼宇的峡谷,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焦糖与炭火气息的香味,钻进我的鼻腔。

循味望去,街口那个朴拙的烤炉旁,老师傅用铁钳夹出一枚表皮绽裂、淌着蜜汁的烤红薯。这滚烫地散发着原始香味的滋味,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深处那段与红薯相伴的岁月。

童年时,母亲常把红薯洗净刨丝,放在篾垫上晾晒,制成红薯丝干,当作我们随手可取的天然的零食。母亲也会把红薯蒸熟后去皮,细细碾压、摊薄,然后撒上芝麻,切成小片,晾晒。失去水分后的薯片,抑制了微生物生长,保存期长,想吃时,在铁镬里炒一下,瞬间变得“香甜焦脆”,现在想来仍令人齿颊生津。

而蒸食是最简易健康的方法。蒸煮时,水汽氤氲,蒸后的红薯口感湿润甜糯。

我们小孩更钟情于烤红薯,经高温烘烤的红薯,部分淀粉转化为麦芽糖,甜度倍增,水分蒸发后,又赋予其绵密口感与诱人的焦香。

吃烤红薯最妙的还在掰开那一瞬,眼前绵润的色泽,恰如凝驻的晚霞,将融融暖意裹挟其中,让人惊喜顿生,仿佛眼前呈现的不再是食物,而是一道暖流。

母亲也会用红薯做红薯粉。她先把红薯磨碎,再把磨碎的红薯用纱布包裹后在清水里反复揉洗,此时水变成了乳白色,待乳白色的淀粉水沉淀下来后,倒去上层清水,将湿淀粉掰成小块,置于阳光底下晾晒,晒干后收藏,即是红薯淀粉,我们称之为“山粉”。

红薯山粉是菜肴勾芡的佳品,无论调做醋溜带鱼还是猪肝萝卜羹等菜肴,一经其点缀,那汤汁便浓稠明亮,口感顺滑。

当然,生吃的红薯,最好是挑经霜后的。记忆中生吃的红薯脆甜可口,味道跟现在水果店卖的“雪莲果”颇为相似。

红薯学名番薯,一个“番”字,点明了它的异域身世。这是原产美洲的作物,随西班牙人的航船辗转至菲律宾等东南亚地区。

清代陈世元撰写的《金薯传习录》记载,明代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福建商人陈振龙在吕宋(今菲律宾)见到了这种“生熟皆可食,产量极高,且不择地而生”的神奇作物。当时的菲律宾处于西班牙殖民统治下,红薯被视为战略资源,严禁外传。陈振龙为解家乡常受饥荒困扰之忧,冒着风险“取薯藤绞入汲水绳中”,并在绳子上涂抹污泥以掩人耳目,历经七昼夜的海上颠簸,最终将薯藤带回了福建。其子陈经纶随即向福建巡抚金学曾呈献薯种并力陈其优势。金学曾是一位务实的地方官,他下令试种,果然“秋收大获,远近食裕,荒不为害”,解决了当地粮食短缺问题。从此,红薯在中国南北广袤土地上扎下来,以其强悍的生命力,在无数灾荒年月成为了百姓的“救命粮”。

《本草纲目拾遗》等文献记载,红薯有“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等功效,使人“长寿少疾”,还能补中、和血、暖胃、肥五脏等。其中丰富的可溶性膳食纤维有助于促进肠道蠕动,缓解便秘。此外,红薯中的淀粉酶可辅助分解食物,减轻肠胃负担。在现代营养学视角下,红薯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犹如一座“营养宝库”。

记得小时候,粮食产量低,买粮要凭粮票,红薯是家家户户重要的口粮补充。时光流转,现在粮票早已成为历史。

红薯品种繁多,如紫薯、蜜薯、烟薯、板栗薯等,各具特色,满足了人们多样化的食用需求。昔日曾发挥救荒济饥作用的红薯,今天成了健康生活的点缀。那些萦绕在记忆里的薯香,所承载的或许早已不是舌尖的滋味,是一条薯藤串起的时光脉络,一段由温饱到安康的岁月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