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日子

上午9时,手术室来人来车接我去手术室。一位在查房的护士便帮着推车。3人在18楼病房至3楼手术室的专用电梯里一路聊天。出电梯时,护士哑然失笑:“我怎么也下来了?这不是我的职责呀!”我调侃道:“谢谢你忘情相送。”刚上手术台,我又跟医生开玩笑,不料玩笑未完就记忆断片。等我醒来,已是下午1时。回病房后自我感觉良好,精神过度兴奋,与医生护士谈笑风生,以致家人说我被错打了鸡血。从未住过院的我,就以这种方式开启了一段逍遥的住院时光。

逍遥的感觉来自远离了日常纷扰。除了女儿,我对亲友屏蔽了自己的住院消息,也让家人尽量少呆在医院。这样,每天绝大多数时间只有一位护工陪着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甚至手也有护工来帮你伸。电脑远离了,手机只用来看时间,平时走马灯似的各种思量统统被放空,正写到一半的长篇小说也不去想了,带来的一本《宁波与辛亥革命》也没翻过一页。18楼窗外的流云或骤雨,天花板上的光影,都成了我阅之不尽的风景,内心只被静息两字占据……

若把住院消息扩散给了亲友们,就可以想象,一有亲友探望,我得立马打起精神,换上一副不胜感激的表情,先听他们胖了瘦了或气色不错之类的评语,随之我秒变祥林嫂,一遍遍唠叨自己的病情以回应他们的关切……目送他们的背影出病房门口,这才吁出一口长气。

看望病者体现了人情关系与相互关爱。记得我曾去看望一位病人,他先指着床边一排鲜花,向我一一介绍谁谁谁已来看望过。我理解他以视探望者多为荣耀的心情,而我喜欢让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脱轨,让生活多出点别的滋味。

不过,住院的消息还是有所走漏了,因为住院前我向一位刚动过同样手术的朋友请教过某些细节。小小的漏洞引来一些朋友的追踪来电。好在他们了解我,明白即使是良好情感的外溢,也要以尊重对方感受为前提,在听我解释后便打消了来院探望的念头。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

这段日子过得舒心,还因遇到了一位好护工。一天24小时,尤其在夜里,每当我在病床上稍有响动,她就会来到床边,问我需要什么,或给我掖一掖盖被,绞热毛巾擦脸,清洁氧气管,喂几片水果之类;我要上洗手间,她必先去洗手间察看地面有否有积水、空气里是否有异味、换气扇有否打开;从晨起的洗漱,到睡前的泡脚,还有饭后提着胸水引流瓶搀着我去走廊里兜圈(我笑称这是去“打酱油”),这一切丝滑顺畅的细节犹如预设小程序的次第启动,使我恍惚间觉得生活换入了另一个频道。术后第3天“打酱油”,路过护士站称了下体重,竟净增两公斤!

住院能如此美好?把伤疤当鲜花写了吧!确实,我还未写到病情本身,而是写我在手术后的一种态度或姿态。疾病或许无可选择,但对疾病的态度可以自己决定。自2016年体检发现肺结节以来,每次随访复查时我都有动与不动手术的两手准备,最初的紧张早已散佚在流光里。而今才上手术台的我已感幸运和欣慰。在手术室外短暂等候时,我听见旁边担架车上一位准备做肾积石手术的汉子不断自语“吓煞,吓煞……”,不禁莞尔。

因为发现意外情况,我的手术时间成倍超过预计时间,这让我术后恢复缓慢:比我迟手术的同类患者先后出院,我的肺却还在漏气。我并不气馁,因为7年随访的医生就是主刀医生,我对他有足够的信任。果然,正当我盘算以持久战取胜时,漏气忽然止住,我可出院了。病房毕竟不能久留,但这一段难以复制的住院时光却使我有点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