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冒冒失失的鸟“嗖”地射进来,落进刚出苗的萝卜菜筐——这是位常客。
这位不速之客披着一身灰羽毛,颈上点缀一圈白点,有些像鸽子。这露台菜园可是我的——随随便便闯入,还打算顺点啥,礼貌么?它并未发现躺椅上晒太阳的我,正半眯着眼,一动不动瞅着它。它忽然反应过来,扑楞一下慌然退至栏杆之外,偏起脑袋,与我隔栏对视。此刻,我俩静静揣摩着对方。
这大白天明目张胆“偷”菜的,原来是珠颈斑鸠。前日来了一只踩点,今日这位胆子更肥,见我不撵,竟“咕咕”两声,在我眼皮底下呼朋引伴,又来了一对。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恼是假的。几片菜叶而已,给谁吃不是吃?我甚至在栏杆上撒些剩饭、馒头渣,置一盘清水,让路过的鸟儿们吃饱喝足,好飞去更南的南方过冬。
蜗牛更是悠闲。它们被菜苗养得肥壮,早晚出来散步,背着壳不紧不慢,身后拖出一条银亮的黏液小径。它们大概早已将这菜园当成了它们自己的家园。种子店老板推荐一种蓝色颗粒药,说是只要在菜箱周围撒一圈,蜗牛碰到就会脱水而亡。我买了一包,却在角落搁置很久。
分享令人快乐。菜苗被啄咬得千疮百孔,新叶很快长出,鲜嫩多汁,旋即又被吃掉。吃了又长,长了又被吃,这是生物间的无声比赛。青菜、水萝卜、红菜薹都铆足了劲生长,谁也不肯示弱。
种子店老板说,现在哪讲什么季节?大棚里冬天种西瓜,春天种冬瓜,都长得好好的。是啊,以前农事跟着节令走,农民的春耕秋收全听老天爷安排。现在农业经济驱赶着季节跑。同事笑我,青菜萝卜十块钱买一大兜,不如种点高端的。可我种菜只为乐趣,晒朋友圈、写观察日记,不在乎收成多少。
我常搞错播种时节。夏天过了才撒苋菜籽,结果苗刚出就慌慌张张地结了籽——秋天到了。翻土时,各种地下“居民”被刨出:蚯蚓、土蟞、屎壳郎、线虫、甲虫、千足虫,最多的还是蜗牛。它们在这松软土壤里安家,各自扮演着分解者或消费者的角色。
鸟儿蜗牛还算识趣,总会口下留情。萝卜苗太密,隔三岔五拔些下面条,带点幽幽的苦。枸杞插枝时只有指节长,没怎么管,却长成了小树,开出紫色小花,时不时能掐把嫩尖凉拌。
蘑菇最是性急。早上菌包才冒出牙签似的菌芽,剪掉菌包外膜,任其自由生长,晚上回家已全部开伞。一朵一朵剪下撕条,打个蛋花蘑菇汤,鲜美无比。瞧瞧吧,红菜薹等不及时令,有一棵已从菜芯中举起红杆,顶起两朵傲娇的小黄花。想掐来插进玻璃花瓶,终究不忍。
最意外的是,蔬菜有时候也能种成花卉盆景。一天,朋友来访,参观我的小菜园,夸我文竹养得好——原来是牵藤的芦笋爬上了栏杆,绿意如云似梦。芦笋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去年冬天埋根,至今掐不成一盘,索性任其自由发挥。反正我有的是耐心,又不与谁比赛抢时间。
人到中年,喜欢做减法。独处时晒晒太阳、发发呆,看植物肆意生长,看蚂蚁虫子奔忙,多像上帝眼中的我们。静静旁观这热闹的世界,周末便是一个人的慢时光。
日子就该细细品,慢慢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