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红
距我家不远的河滩上,有一大块被周边邻居开辟出来的各自为政的菜园子。常常,在黄昏夕晖中,我们去那一带散步。
这小雪节气一过,菜园子的主人说,晚上,已有清霜在悄悄地落下来了。几位好邻居热心地送我们大头菜、大白菜、圆润玲珑的白萝卜,还有深绿溢翠的矮脚青菜。
这么多,哪吃得完。好邻居们劝我收下:这是经霜过的菜蔬,味道可好啦!
这我知道。我便把萝卜和大白菜,都来了个复古式的清蒸,蘸着酱油和双缸酱,味道清甜,鲜润爽口。细细回味,又有着隐约的阳光香气……每天吃,久吃不厌。
城里已很少见霜了,我们又起了个大早,特地去菜地看霜。在晨曦的橙黄和浅玫色中,有着宽大叶子的沾着霜珠的碧绿菜蕊上,都闪着钻石一样的光芒。有着“重重碎锦,片片真花”般的晶莹鲜妍,又透着凛冽的肃冷之气。这使我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在过去年月里,菜蔬是饭桌上的“长下饭”。一入冬天,无论块根类、抑或绿叶类,一经结了霜,口感骤然就鲜甜了。
小弟清晨起来,听到母亲说:昨夜落过霜了!便欢喜地拍手嚷着:白糖落下来了!小弟把清霜称为白糖,我们全家人也跟着这个受宠爱的小宝贝一起称白糖。
那时的冬天真冷呵!田畈里寒霜一片,收割后的稻茬子,披霜伫立,一眼望去,便给人寒冷之感。
我们租住的房东婆婆的小屋窗外,就是阡陌纵横的稻田。冬夜里,母亲要我们早早地钻进了被窝。母亲说,这么冷,外面又在落白糖了。姐弟们竟自都高兴得兴奋起来,睡不着了,只盼着天快快亮。
小屋旁,便是一块狭长的向阳坡地。原来着过火,我们都叫它火烧场,后来是兄弟姐妹一起,把一块块瓦砾捡掉,又拎来一桶桶的好土铺上,在阿祥伯伯的指导下,全都种上了现在很少见的正宗的黄秧菜。黄秧菜在叶菜中最好吃,价格最贵,又最难种。在我们的精心侍弄下,长势喜人。果然,第二天早上醒来,往窗外一看,一棵棵黄秧菜,如一朵朵盛开的嫩黄的花,披着一层细细的白霜,铺满田畈。
母亲一定要待黄秧菜经浓霜后,才开始收割。答应我们,经了浓霜后,给我们熯菜吃,也同意让我们吃上几回黄秧菜炒年糕。
然而,接连几个晚上,姐姐流着眼泪要母亲去看,有人在偷黄秧菜,两棵三棵地在拔取。又一个夜里,姐姐和小伙伴一起,抓住了贼骨头,竟然是和我玩过的大眼睛阿娟姐弟俩。母亲先呵斥住姐姐:不可叫贼骨头!接着说是她忘记了,她跟阿娟娘说过的,他们要吃菜了,就到我们家田里来割。
大眼睛阿娟的爹娘都是不能干重活的残疾人,家里有7个小孩,日子过得艰难。母亲是居委会小组长,时常借给他们零碎的钱,又送旧衣服和吃食给他们。
那晚上,阿娟听了母亲的话,“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抽泣着说:阿姆发烧好几天了,家里没别的东西吃,她要吃菜汤饭。阿姆说,到玫玫家的田里去割几棵黄秧菜,那菜好吃。玫玫姆妈良心好,不会骂人……母亲安慰着大眼睛阿娟,把两棵黄秧菜用小青竹篮盛了,要姐弟俩拎去。
后来,经了浓霜,当黄秧菜大批收割时,在母亲的开导下,姐姐还主动拿了好几棵大大的黄秧菜给阿娟家送去。
阿娟后来去了其在广东的叔父那边读书,又在那边创业、成家。前两年,她曾顺道来看望我,还在我母亲的遗像前跪拜,流了泪。她说,一直想来家乡吃一碗当年那样的黄秧菜汤饭;那经了霜的菜蔬,你家种的那个黄秧菜,留在唇齿间的那个鲜甜味,一直忘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