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三江月

山脊行记

当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扑上面颊时,渡轮正犁开波光粼粼的海面,而此行的目的地是象山花岙岛,那座被誉为“海山仙子国”的海上桃源。我与其户外同行者伫立于船头,望着远方渐次清晰的轮廓,山峦如青黛染就,迤逦相接。其中最高的大佛山沉稳地踞于海天之间,默然俯瞰千百年的云生云灭,潮来潮往。

登岛后,我们并未走向平缓的游览步道,而是一头扎进了岛腹的茂林。路,几乎不能称之为路。脚下是时隐时现的羊肠小径,两旁杂草蔓生,荆棘不时牵扯衣袂。唯一的向导,是某个户外俱乐部系在树枝上的黄色丝带,在风中摇曳,指向茂林之深处。这分明是条“野路”。于我这般鲜有山地徒步经验的人,每一步都带着犹豫和试探。然而环顾四周,同伴们个个兴致盎然,连那两个年仅六七岁的孩子也睁大好奇的眼睛,紧跟父母的步伐。我深吸一口气,将些许惶惑压下,随着那跃动的黄色标记,投入这片未知的葱茏世界。

而真正的挑战始于攀登山脊。初始的坡段尚算缓和,待到山势陡然峻峭,方才领略何谓“攀越”。山路随山脊起伏,时而逼仄难行。抬头望去,湛蓝的天幕下,山脊线如巨龙的背脊,蜿蜒伸向巍巍远方。我需手脚并用,寻找岩石的棱角与缝隙作为支点。汗水很快沁出额头,顺着鬓角滑落,呼吸也变得粗重。有几处坡崖尤为险陡,我只能侧转身子,紧贴岩面,一寸寸挪移。领队的身影总在关键时刻出现,他并不多言,只伸过一只坚实的手,或指点一处稳妥的落脚点。“别总看山顶,就看眼前这三步。手抓稳,脚踩实,一步一阶。”他的声音平静,却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更令我动容的,是那两位小同行者。一段泥泞湿滑的陡坡,成人行走尚且吃力,他们小小的身影在其间跌跌撞撞。男孩一脚未稳,重重滑倒,泥浆沾了满身,痛楚和委屈让他顿时放声大哭。哭声在山谷间显得格外清晰。他的父亲并未立刻抱起他,只是蹲下身,轻声安抚。片刻,哭声渐歇,孩子用沾满泥污的手背抹去眼泪和鼻涕,在父亲的鼓励下,重新站起,继续向上攀爬。那带着哽咽却未曾迟疑的脚步,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加震撼。望着那小小的、倔强的背影,我心中那点疲惫与畏难情绪,霎时烟消云散。

当我最终手脚并用地登临最高处的那片岩石时,所有艰辛瞬间被眼前景象涤荡一空。极目四望,群岛如翠珠散落于蔚蓝丝绒之上,海天一色,气象万千。山风浩荡,扑面而来,吹拂着汗湿的衣衫与头发,也仿佛吹散了积郁心头的一切尘嚣。

此刻,山的雄浑,海的辽阔,天的澄澈,还有身边同伴畅快的笑语,共同酿成一坛令人心醉的醇酒。回首来路,那起伏连绵的巍峨山脊,正是我们一步步丈量过的足迹。

静立峰顶,耳边呼啸的山风吹来,忽然心有所感。这趟山脊之行,何尝不是生命旅程的一个缩影?途中必有荆棘载途、步履维艰之时,若只耽于远方的险阻,便易生怯意。唯有专注当下,踏实每一步,在疲累时接受援手,在跌倒后爬起前行,方能领略那“险峰”之上的“无限风光”。或许,我们终其一生,正是在不断翻越内心的重重山脊,只为抵达那片更开阔的生命境界。但愿此心长存攀登之勇,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望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