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三江月

抬谷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住在粮站边的人,都想去粮站干零活赚点钱。而来钱最快的,要数有季节性的夏秋粮入库——抬谷。因当时粮站的谷物进仓,全靠临时招人来完成。

那年我正读高中,暑假里总想找点事做做。我家的斜对面是粮站,看到邻居到粮站抬谷很是眼痒,便设法托人也想去试试。可是,抬谷人是粮站预先招集,人数是固定好的,我郁闷焦急实在没用。一直到暑假快结束,隔壁阿婶跑来告诉我,与她搭档的抬谷人病了,让我去顶替几天。

我跃跃欲试,跟着阿婶做抬谷人去。午后的粮站河埠头,停满了装载着稻谷的水泥船。看这繁忙的阵势,阿婶连声催促,我一路小跑来到仓房前。只见长方形的仓房洞开着两个特大的仓口,背阴处站着一长溜抬谷人,有男有女。我好奇地瞥了瞥,只见个个头上顶着湿毛巾,右肩上斜绑着棉垫子,脚上穿着连鞋袜,长长的棉纱袜子用布带牢牢系在脚踝头上,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不明白为何要如此怪异地打扮。

缴公粮卖余粮的农民,把仓房前的水泥晒场,圈成一块块。他们把挑来的稻谷摆放在各自界域里,双眼紧盯,专心守望着。验谷员穿梭在谷箩间,不时把验谷器插入箩中,抽出稻谷,放在嘴里嚼嚼,又用小小的木制手磨,磨出米粒。他用最原始的方法,检验稻谷的干燥率和出米率。他的手一挥,“过磅”一声吼,这片稻谷检验就算合格了,抬谷人似剑出鞘,快速开工。我拿着杠棍战战兢兢跟在阿婶后面,看她系好了箩头绳,立马弯腰把杠棍穿进去。我抬在前,阿婶殿后,跟随着抬谷队伍,依次抬着谷箩过磅。这些抬谷多年的老将,个个驾轻就熟。只见谷箩抬上磅秤后,前后两人悬空提着杠棍,直接就能过磅了。我头次抬起100多斤重的谷箩,走路稍稍踉跄了一下,接着就走稳了,然后把稻谷倒入空空的仓房里。一眨眼工夫,三四船稻谷全都进了仓。

下午4点钟光景,挑着谷箩的农民成群结队、络绎不绝进粮站。仓房前偌大的水泥场地,被源源不断挑进来的谷箩放得满满当当。我头次抬谷,遇上抬谷“旺季”了。粮站即刻采取了应急措施,在仓房的另一头也置上磅秤,过磅左右开弓,抬谷的速度刹时加快。进仓的稻谷聚沙成塔,越堆越高。我抬着谷箩艰难地行走在谷堆上,汗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淌,钻进鞋子里的谷粒,硌得脚底说不出的难受,肩膀也被杠棍压得生痛。水泥地上的谷箩,这边刚抬空那边又堆满,没完没了。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监仓员不时提醒抬谷人:往高抬,往高处倒。趁着空箩过磅的间隙,我脱掉鞋袜,倒出谷粒,又跑到开水房喝水。此时,阿婶也匆匆过来,急急解下自己肩上的棉垫子,不由分说系到我的右肩上。又掏出细麻绳,要我紧紧扎住袜子口。我这才弄明白,抬谷人怪异的“全副武装”的作用和好处了。

夕阳西下,挑着谷箩的农民依旧一拨拨进来。仓房里的稻谷早已漫到仓口,仓板也加到了一人多高,从地面到仓板上,并排斜搁着两条长长的跳板。我跟阿婶抬着谷箩,走在晃晃悠悠的跳板上,有了阿婶给的垫肩,肩膈头顿时感觉好多了。等我卸下杠棍,扭头一看,发现阿婶竟把谷箩紧挨着她自己,把大部分重量压在她自己肩上,怪不得谷箩越抬越轻。我心里很歉疚,感到拖累阿婶了。可阿婶爽朗地说:“不要紧,我已练出来了。”

我们“九杠”,18个抬谷人,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箩一箩,总算把大仓房倒得满满囤囤了。抬谷工钿是当场结算的,按人平均分发。我拿到3元4角2分(当时一月的工资一般三四十元),真没想到有这么多,喜悦顿时冲淡了极度疲劳。这沓由元、角、分组成的钞票,是用滴滴汗水换来,还有阿婶对我的关照与帮助。

我做了3天临时抬谷人,挣得10多元钱,足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其实,去粮站抬谷,有人并不是单纯为赚工钿。抬谷人中,除了为补贴家用的大婶大嫂,更有小学老师,初高中学生。年轻时吃点苦流些汗,不乏是人生的体验和磨炼。抬谷时间虽短,留给我的却是一生难忘的记忆。

2025-10-26 □朱宝珠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242459.html 1 3 抬谷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