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正是栗子成熟的季节。白露过后,沉甸甸的栗果把枝头压得微微下沉,风一吹,褐色的果壳便裂开缝隙,露出乌亮的“小牙”。偶尔“啪”的一声轻响,一颗栗果坠落,转眼就引得林间松鼠围拢来抢,活脱脱一幅热闹的秋日小景。
我们这儿的栗子分三种:先说板栗,它是三者里的 “大块头”,颗粒最大,果实最饱满,一个果壳里常卧着 1-3 颗扁圆的栗肉,多是人工栽种的落叶乔木;再看锥栗,个头恰好在中间,性子却最 “独”,每个果壳里只藏一颗圆锥形的果子,顶端尖尖的,果皮裹着果肉格外紧实,多是野生的乔木;最小巧的要数毛栗,个头迷你得像缩小版板栗,长在灌木丛里,也是野生的。当地人说 “栗子”,十有八九指的是板栗——大抵是它分布广、果肉足,最得人心。
我的家乡在四明山脚的梁弄镇,这里光照充足、土壤肥沃、气候湿润,把栗子养得格外圆润饱满。这满山的栗果,不仅是秋日的景致,更是我从小到大最惦记的美味。
小时候零食稀罕,栗子便是最好的解馋物。每到栗子成熟时节,我总缠着母亲去山里。母亲拎着布袋子走在前头,我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心里满是期待。那时我人小力气薄,只能“欺负”毛栗:见路边灌木丛里挂着裂了壳的毛栗,便摘下来几颗,放在地上用脚轻轻一拖,栗肉就从果壳里滚了出来。剥掉外层的薄衣,塞进嘴里一嚼,脆生生的甜在舌尖散开,那滋味,能让我开心好半天。
母亲常带我去捡锥栗,还教我一个诀窍:“捡栗先看天,再看地,最后才动手。”母亲解释道:抬头看枝头,得有沉甸甸的果实在晃;低头看树下,得有掉落的果壳或栗肉,这才说明果子熟了。可我没等听完,就拔腿往栗树下冲。刚跑到树底,一阵大风掠过,树上的锥栗“哗啦啦”往下掉,一颗正好砸在我额头上,疼得我差点跳起来。后来上学时,老师说“不听话要吃‘五干头栗子’(指用指节敲头)”,我总乖乖听话,毕竟,这“栗子”砸头上的疼,我早尝过了。
读初中时,我开始约邻居小伙伴们一起上山摘栗子。为了能够快速掌握摘栗子的入门要求——学会爬树,我甚至相信了民间的偏方:“吃了生螃蟹的脚,就能学会爬树。”还特地到小溪边,搬开青石,徒手抓了几只青灰色的小螃蟹。大家你掰一只脚,我分半条腿,皱着眉却又津津有味地嚼着,生蟹的腥气混着河水的凉,竟也没觉得难吃。如今想来,这应属无稽之谈,可当时嚼完蟹脚,往栗子树下一站,竟真觉得浑身是劲,爬树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看来心理作用也非常管用。
到达锥栗林以后,我按照母亲教的法子,抬头望枝头:沉甸甸的锥栗裹着棕褐色的硬壳,壳上的尖刺微微翘起,再低头看地面,只零星落着几颗裂壳的果子,看来锥栗还没完全熟透,想多摘些,只能往上面爬。
我把竹刀箩往腰上一系,柴刀稳稳塞进竹箩内,双手搓了搓,找准几处凸起的树节作为支撑,脚尖一踮,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我一手抓着粗枝,一手伸向垂下来的果枝,轻轻一拧,把锥栗摘下来,然后轻轻地扔到地上;偶尔遇到够不着的细枝,才抽出柴刀轻轻一砍。我牢记着母亲的话:“要留着粗枝明年结果。”因此从不动粗枝,只捡细枝下手。
看着地上的栗子越堆越多,我正得意地晃着腿哼着歌,忽然一阵大风卷着落叶扑来,树干猛地晃了晃,接着开始剧烈摆动,枝叶“哗啦”作响,像在发脾气似的抗议我的行为。我心里一紧,赶紧松开果枝,双手死死地抱住树杆,连膝盖都开始发颤,紧闭着眼默念:“风快停吧,我再也不爬这么高了。”不过,下次再看到满树沉甸甸的栗子,还是会忍不住手脚麻利地往树上攀。
如今,每到栗子成熟的时节,母亲总会为我们炒上一锅糖炒栗子。焦糖的甜香裹着栗子的清香,从厨房飘满整个屋子。剥开一颗,糯糯的果肉入口,甜意漫到心里,那些跟着母亲捡栗子、自己摘栗子的童年情景,就像电影画面般,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温暖又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