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异乡

1989年6月,作者在兰州火车站留影。

第一次成为异乡人是1987年。那年一个仲夏的午后,邮递员骑着墨绿色的自行车来到家门口,说有一封挂号费。我的心狂跳不止:一定是录取通知书吧!

果不其然。录取我的那所高中中专远在西北。我拿出地图册一看,发现那座城市离家乡有近两千公里。父母得知后说:“你也事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把学校填得那么远干什么?”我自豪地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9月下旬,我来到这座高原古城——兰州。这时我隐隐约约发现这个远方的城市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精彩。周末的午后,我站在学校后面的山岗上,放眼望去,除了黄土还是黄土。眼前的一切和故乡的“青山隐隐水迢迢”形成强大的反差。那年国庆节后,来自天南地北的同学们开始稔熟起来,渐渐融为一个整体,我却深深地沉潜在对故乡的思念之中。

我感到从家里带来的每一件物品都是那么亲切:一只饭盒、一个调羹、一根绳子、姐夫送给我的那套制图仪器……我想起亲人们送我时的千叮咛万嘱咐。在月光透过淡淡暮霭的晚上,我的思绪穿越千山万水回到了风光如画的富春江畔。心里常念想着:故乡啊故乡,您那火红的枫叶是否已点燃山岗?庭院里的枣树是否已脱去了盛装,一枝一叶凝结成了对生命的感悟?

从学校往南走两百米就是铁路。无风无雨的傍晚,我常独自一人沿着铁轨散步。有一列开往上海的列车是每天的这个时候经过这里的。一节节绿色的车厢从我的眼前晃过,旅客们的脸在高速行进中变形、重叠。渐渐地,火车在远处树木的掩映中成了一个小黑点,眼前空荡荡的铁轨,好像在说刚才发生的只是一个梦。我长时间地凝视着遥远的东方:多么想搭上列车回到那梦萦魂绕的故乡!

就把浓浓的乡愁汩汩地流泻在洁白的信笺上吧。写信成了我最好的精神寄托,谈学习、谈生活、谈同学、谈大西北的风土人情。写信的对象是父母、姐夫、亲戚、同学。每次写信总是那么地酣畅淋漓、文采飞扬。我甚至想,如今的我之所以能写得一鳞半爪的文字,很大程度上与当年人在异乡时乐此不疲的写信——打磨文笔有关。

清代王夫之曾说:“处空谷者,闻人声而冁然。”清代诗人岳树德在《铜陵夜泊》中说:“忽听邻舟故乡语,纵非相识也关情。”说得没错!先贤们的诗文似乎是为我而作的。在异乡听到乡音时会产生一种触电般的感觉。有一次,我在公交车上听到几个讲家乡口音的生意人,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于是,我主动上前搭讪。一问才知他们是我们邻县的人,我激动地自报家门。我们的话顿时多了起来。

盼望中,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寒假。浓浓的乡愁在寒假的日子里被稀释、扩散、降解。到了第二学年,我对故乡也不再“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中专毕业后,我来到宁波,又成了一名异乡人。一个个庸常的日子从指缝间倏忽而过,一晃过去了36年。我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在宁波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宁波与我已经有着血与肉的关系。如今,我在外地听到宁波话,会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就像当年我在兰州听到乡音一样。老家的人曾经多次问起一个问题:将来年纪大了,会不会回到老家来养老?我说:应该不会。我的理由是每次回老家小住数日,心里就会惦念起我的第二故乡——宁波,惦念宁波的三江六岸,惦念宁波的海鲜,惦念风景旖旎的四明山……历经数十年的生活积淀,我的生命已难以与宁波割舍。《红楼梦》中不是说过吗?“反认他乡是故乡!”人是万物之灵,有感情的动物,异乡是可以升格为故乡的。

2025-09-28 □凌金位 文 朱思盼 摄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238145.html 1 3 人在异乡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