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刚亮。院子外的杨树沙沙作响。咯吱一下，我听到院子里的门开了。紧接着，我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我睁大眼睛，对着黑漆漆的屋顶，想象着外婆迟缓的脚步，由近及远，最后消失在院门外的小路上。

外婆又去看她的菊花了。自进入9月以来，外婆一直记挂着那些“小家伙”。遇到谁家的鸡啊鸭啊小狗啊，跑到她种的那些菊花旁，她都会大声把它们赶走。有一次，我看到舅舅去那块地里挖了点泥，也被外婆说了一顿。到了后来，她还用篱笆把那些菊花给围起来了。

这些菊花是用来做茶的。“菊花茶，你知道吗？”不知道啊，我只知道绿茶。春天的时候，绿油油地在山坡上长着，然后有人采回来，在一口大锅里炒啊炒，炒到后来就能泡茶了。我外公每次泡茶的时候，那放进水里的茶叶都是几片几片的，好像很舍不得。

外公是个竹匠，一天到晚在编箩筐、编竹席、做背篓、做洗帚，白天干不完，夜里接着干。有时候，他也会到别人家里去干活，坐在那些湿嗒嗒的泥地上，外公也不介意。就这样，干着干着，那年夏天，他的眼睛里忽然长了一个小疙瘩。

“湿气太重了，配点中药吧。”按照医生的嘱咐，外婆给外公煎了药，服用之后，倒是好了。后来医生跟外婆说，菊花茶清火明目的，平时啊，可以煮点喝。外婆就想办法在那块空地上种了点菊花，一有空就去施肥啊，浇水啊。

菊花越长越高了。它们的茎笔直的，绿绿的，带着细细的绒毛。叶子呢，也是绿的，摸起来有点粗糙，但是有可爱的形状。最好看的，当然是那些小小的花。花朵的外围是白色的，中心是黄色的。早晨的时候，那花瓣上的露珠闪闪发亮，好像有无数个小太阳。

小太阳可以丰收啦。那天一大早，外婆带我去摘菊花。外婆将菊花的枝，从分岔处一根根剪下，再扎成小把带回家。过了几天，等到花枝晾干了，她又把那些花剪下，放在房间里继续晾。

又等了几天，终于要泡菊花茶了。外婆把几朵菊花放在杯子里，再把烧开的水冲进去，等了几分钟，菊花的花瓣慢慢舒展了，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外婆还放了啥？红红的，小小的，好像是一种叫“狗起”的东西。嘿，这名字可真有趣。

没想到外婆还加了几颗冰糖。冰糖啊，那可是平时吃不到的。没等菊花茶凉，我就抢过去喝了一口。嗯，怎么说呢，这味道，感觉像是夏天暴雨过后吹过来的清风，又好像是冬天大雪下完山尖上的雾气。“外婆，我也要喝！”“好好好，给你喝。”就这样，有好几年秋天，我都能喝到甜甜凉凉的菊花茶。

那一年的秋天，父亲母亲经常半夜才回家。我趁着外婆不注意，常去操场上和小伙伴捉迷藏。有时藏在大树后，有时藏在草垛中，有时藏在打稻机的空桶里。有一次，我把外公刚编完的竹席背了出去，卷起来之后，躲在了里面。大概是玩累了，我不知不觉睡着了。没想到小伙伴找不到我，也各自回家了。等到半夜，我醒来了，隐约听到外婆在叫我，那声音很急也很响亮，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感觉脸上湿漉漉的。“天冷了，早点回家，知道吗，千万不能着凉。”那一晚，外婆一边叮嘱我，一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凉凉的，好像那杯凉凉的菊花茶。她的身上，还有一种熟悉的清香。

在淡淡的清香里，我听见墙角响亮的虫鸣，看见天边明媚的月亮。月光下，一个矮小的身影，在小路上行走。小路的尽头，有一垄菊花，晚风吹来，枝叶摇响，好像塘河上的水波，在轻轻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