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辜负的老师

作者在大凉山支教时与学生在一起。

少时顽劣,母亲便提早把我送进了村校。我并未因母亲是学校老师而争气、收敛,反而更顽皮。种种劣迹里,不做作业是常态。班主任刚结婚,看着像大姑娘,方脸长辫子,打扮时髦。她的指甲细长,尾端尖尖的,对着阳光一照,很是漂亮。这在穿件的确良衬衫便让人眼红的年代,引起了我们一年级娃的好奇。我却对此深恶痛绝,因为她受了母亲的“蛊惑”:要再不做作业就揪耳朵!那时,孩子若不听话被打一顿,也是常态。老师若揪我耳朵,在母亲看来,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爱。从此,我心心念念想着要“消灭”这漂亮的指甲。和我同仇敌忾的,还有这位老师的侄子,他也经常不做作业。我俩总是不上课在山里头疯玩。被老师揪耳朵的次数多了,两人便达成了个“歹毒”的共识。

某个秋日下午,我俩又一次捂着通红的耳朵,被罚站在操场的沙地上。百般无聊中,我俩下了狠心。脚下有现成的泥沙,扒拉几下就是一大堆,趁大家都在上课,我俩先用脚踢,后换着蹲下用手扒,没人注意时,两人各撅起屁股拢土。不一会儿,一个脸盆大小的土堆隆了起来,对,我们脑海中山上的土坟就是这模样。再拿些周边的石子摆出了个人形,意思这个人就是班主任了。重头戏在后面,还捡了块木板,上面用偷得的粉笔写上“某某之墓”,胆大包天直书其名。做戏做全套,我们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往地上一坐,就学村里人哭丧,盘腿击掌嚎哭:某某人啊,你咋死掉了啊?你这一走我可咋办啊……声音惊得操场边上树枝间的鸟儿,扑啦啦飞起,将这个消息告知到了校园的每个角落。

时间过去太久,忘了后来这事怎样。再后来,小学四年级时转校后,我就再没见过这位老师了。倒是她,常通过母亲和他人问起我的近况。据说每听到好消息,她总笑咪咪的:这孩子皮是皮点,聪明劲儿还是有的。这是我所辜负的第一个老师。此后,还和许多老师上演过这样那样的“事故”,比如体育课上,得知第二天有长跑项目,便决定马上“生病”——撒谎;上美术课,画工笔画和素描多浪费时间,叫同学多画几张,写上自己名字——偷懒;半夜打电话给老师,只为向老师疏解莫名的情绪——任性……

所幸班级里,如我这般的总在少数,好学生总是多数。但几乎每位学生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令老师伤神、费心、焦虑。多年后,曾经“皮大王”的我,也成了别人的老师。我常常问自己:是不是人一旦做了老师,学生就成了他心头永远的牵挂?和另一人一旦建立师生关系,老师就只能甘心让自己处于被辜负的境地?

如今,我的学生换了一届又一届,遍布五湖四海从事各项工作。连学生的孩子也成了我的学生,甚至有成为我的同事的。每当学生顽劣,我就跟他们讲自己学生时的劣迹和对老师的辜负,试着引导他们早点懂事。随时代发展,教育理念和环境发生了大变化,我也在“被辜负”中前行,从刚开始面红耳赤的愤怒,到忍气吞声的难过和自我劝慰,再到如今尽在掌握的成熟沉稳,我用了整整31年。当初,我曾辜负老师几分,现在都加倍还在了我的身上,令我痛彻、醒悟……

我想,从本质上来说,老师就是“被辜负”的,就像含辛茹苦的父母,为了儿女付出了所有,然而儿女长大了,翅膀硬了,便飞向了更高远更开阔的地方……你只能伫立在原地,用目光祝福他们,贪心地希望他们会回过头来,哪怕是瞥一眼。

2025-09-11 □冯志军 文/图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235335.html 1 3 被辜负的老师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