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树花又开

马路两旁的栾树花开了。

□董小飞 文/摄

喜欢栾树,始于我爱上摄影。每年秋天,隔壁小区的马路两旁就渐次缤纷,像上帝打翻了颜料盘——这是栾树换上了秋装。整排行道树由南到北,长约四百来米,在红橙色的简约欧式建筑映衬下,梦幻得就像进入秋日的童话世界。

栾树是四季变色树,它高大挺拔,四季皆景。春天的时候,新叶初萌,嫩红嫩红的,充满勃勃生机;夏天,绿色的枝叶间开出金黄色圆锥形小花,黄豆大小,数十朵一束,再以束为单位错落有致地长在枝干上,随意得像缺了牙的麦穗;到了秋天,黄花谢了红果来。那红色的蒴果外皮膨胀、壳薄,里面中空,像一只只吹了气的小灯笼。灯笼的颜色随时间变化,先是浅绿色,然后转粉色,再变深红色,最后变成了深褐色。挂了灯笼的栾树,是一年中最漂亮的。你看哪,亮堂堂的黄花、羞涩涩的红果、甘于平庸的绿叶,在蓝天白云下,拼凑成一幅油画般的秋日盛景图。风过,绿叶簌簌,像出征前吹响的号角,小黄花随之雨点般落下,平添了诗意的浪漫,红灯笼般的果实则在风中晃荡,是欢送更是对生命的礼赞;冬天,树叶落尽时,依然有一些红果逗留枝头,孤清而执着,似乎在告诉人们:生命的价值不仅在于巅峰时的辉煌,更在于完整地体验全过程。

说到栾树,不免想起两位老人。我是在花开的时候遇到的他们,我拍照,他们赏花,我背着相机从南往北走,他们推着轮椅由北往南行。等到第二次迎面碰上的时候,我笑了,他们说,你拍照?我说,你们赏花?其实回不回答都已了然,我们都是为栾树来的。

那两位老人年已耄耋,苍苍白发。女的坐着轮椅,男的推着车。轮椅把手上挂着一只红色帆布包。他们走得很慢,老头儿不时俯下身子跟老太太说上两句,老太太就笑,很干净。你很难想象在这个年纪的人脸上居然看不到一丝尘俗风烟!她偶尔也想说两句,但明显障碍重重。急了,就用同样不灵活的手比画。于是,鼔着眼珠子,口水流出来了。老头赶紧轻轻拍打着她,说我知道我知道。然后赶紧从帆布袋里掏出纸巾,一边仔细地擦口水,一边把她想要表达的内容复述出来,老太太孩子般地笑了。一甲子的相濡以沫,他们之间早已无需过多语言。

风起,栾花轻飘飘地落下,掉在他们的衣服上、头上。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金色的光芒闪闪烁烁。轮椅过处,落花成毯,就像走在他们的钻石婚大道上。

离开前,老头儿会仔仔细细地掸净老伴身上的落花,包括头发上的。然后在路的尽头左拐,穿过马路回家。

第二年,我们又在同样的早晨碰到。老头儿说,你也喜欢栾树?我点头。他说,我老伴儿也是。我们老家的院子里就种着一棵栾树,开花的时候可漂亮了,院子里是花,头顶上是花,屋瓦上也落满了花,感觉心都亮堂了。只是二十多年没回去,来这里看看就当回家了。

第三年的时候,两位老人成了栾树开花时的另一份牵挂。我决定拍下他们赏花时的样子:温馨的、快乐的、默契的……

只是,他们没有再出现,我不免怅然若失。

就在那个秋天快过去的一个早晨,天阴着,将雨未雨,我又看到那个老头了。他推着轮椅的背影明显迟滞,轮椅上绑着一顶长柄雨伞,那只红色的帆布袋依然醒目地挂在把手上,老头依然时不时俯身下去,似乎在跟老太太说话。这种天气他们怎么出来赏花?我心怀疑虑。走到行道树尽头,老头儿照例停下脚步,俯身掸落花,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身子俯得很低。老太太病得坐不直了吗?我心下暗忖,赶忙紧走几步,想着去打声招呼。这时,老头儿缓缓直起腰,推着轮椅慢慢左转,我大吃一惊,这才发现,轮椅是空的。

转眼一年,栾树又挂满金黄的小花,不用多久,那些浅粉的蒴果就会慢慢变成深红,我不知道那个老头儿会不会推着轮椅出现在栾树下,但我知道,不管他来或不来,他早已跟栾树一起走进了我的秋天。

2025-09-05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234029.html 1 3 栾树花又开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