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潇潇
多年前接待一批客人,服务员上菜时介绍说这是鲚鱼。我听成了旗鱼,便向客人吹嘘:这鱼虽小,却是世界上游得最快的鱼。有客人面露疑色,我加码:这鱼身体扁薄修长,仿佛是一柄利剑,前行阻力非常小;再看它的尾鳍如凤尾飘逸,这简直是一架强推力的螺旋桨……这帮内地客人被我唬住了,这盆“世界之最”的鱼便成为筷子们的“焦点访谈”,最早光盘。
送走客人后心里不踏实,便查阅了资料,发现自己这番餐桌上的任性发挥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但也有聊以自慰的发现:鲚鱼的游速虽没旗鱼快,但它能在“饮而不食”的情形下从长江口外逆流而上,最远可洄游至洞庭湖一带,游技也非等闲之辈。
以我的经验,凡刺细而密的鱼都味美,鲚鱼也是如此。不少人恰因其多刺而敬而远之,致其价格一直在低位徘徊,小的仅十来元一斤,几近白菜价,最大的在四十元上下,所谓最大的也不过是二三两重一条。鲚鱼的日常吃法不外乎清蒸、油炸两种。有一次,我在市场上买来三四斤透骨新鲜的小鲚鱼,挑相对大一点的留作当天两餐清蒸,其余的油炸后密封装瓶,此后几天里从容佐餐下酒,甚是惬意。宁波的饭店里也有一道油炸小鲚鱼的冷菜,但没家里做的香酥。
前年春天在石浦港吃夜宵,我点鲚鱼,店主回说今天恰巧断货。见我惊讶,店主解释道,这时节码头上有外地客商专门守候,渔船一靠岸,个头大的、品相好的鲚鱼多被他们抢先买下了——据说是用来冒充长江刀鱼的。
长江刀鱼自古有“长江第一鲜”之誉。十多年前去江阴出差,东道主说:要是你春天来就好了,可以吃长江刀鱼。那几年的清明前后,江阴一带的高档饭店里,一盆长江刀鱼售价高达数千元是稀松平常的事。我以小人之心猜度,东道主也只是在秋天里虚支春天的空头人情罢了。长江刀鱼奇货可居,是因环境和人为双重因素致其严重稀缺。有人就想到了用近海鲚鱼来逐利。
其实,近海鲚鱼与长江刀鱼同源同宗。每到春季,进入生殖期的鲚鱼成群结队从海里向江河洄游,其中洄游进长江口后就叫长江刀鱼,登时身价百倍。它们在长江水域产卵繁殖,幼鱼在次年一路哼着“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的歌谣,逆着前辈游迹重返大海。它们在鱼体成熟时又向江河洄游,游进长江经江水洗礼的便重获长江刀鱼之桂冠,同时也开始遭受偷捕者们的围追堵截,能左右腾挪洄游到洞庭湖一带的算是百里挑一的幸运之星了。几年前渔政部门禁捕长江刀鱼,随之又实施长江十年禁渔,长江刀鱼的生态才有好转。
自石浦归来后,发现菜场里的鲚鱼数量在减少,价格在走高。清明前后是长江刀鱼的高光时刻,过后排了卵的长江刀鱼身体拉胯变瘦,肉质松散,脂肪减少,且骨坚刺硬,口味及营养价值大降。眼下已非长江刀鱼的高光期,鲚鱼的行情却是涨易跌难,菜场里大一点的鲚鱼仍是高达百元一斤的清明价,踌躇间我只买了两条。拎着两条轻飘飘的高价鲚鱼回家,耳边恍若飘进罗大佑的老歌:“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不用说,我在怀念吃鲚鱼自由的旧时光了。好在我还能做个现代阿Q,一路上不忘敲打手里的鲚鱼:你又没游进长江,凭甚如此刀快?不就有点蹭流量的本事嘛,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