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 那一缕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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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黎霞

时针刚划过清晨六点,城市被高楼切割成无数菱形的光影。一束倔强的晨光斜斜穿过玻璃幕墙的缝隙,恰好跌落在我的书桌上。万千浮尘在光晕里跳起华尔兹,我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任由这束光漫过掌心——忽然惊觉,这温度,竟与二十年前老家房檐下的晨光分毫不差。

记忆中的故乡夏日,晨光总是格外慷慨。它踩着露水的节拍如约而至,凌晨五点便用温柔的指尖,轻轻掀开黑夜的帘幕。那时的晨光裹着青草与稻花的清甜,毫不吝啬地倾泻在新迁的房屋上。我常趴在二楼的钢窗棂前,看光束的影子在时光里轻缓游弋—— 恍惚间,大自然正以光为墨、以影为笺,在天地间铺开一幕虚实交织的光影幻境。难怪辛弃疾曾写 “纱厨如雾,簟纹如水”,大抵便是这般光影摇曳的清凉意境。

那套凝聚着全家期盼的公房,是父母申请三年才等来的安身之所。新房面朝东方的院落,隔一条马路便是无垠的稻田,春生夏长,秋黄冬藏。蛙鸣在稻浪间此起彼伏,谱就四季的乐章。我总爱推开窗,看晨光在天地间慢慢晕染:从“只此青绿”的水墨丹青,到金穗低垂的油画盛景,这片土地用斑斓的色彩与光影,滋养着岁月的丰饶。

最难忘五年级那年,我的视力突然下降。母亲焦急万分,踏遍十里八乡寻来“望绿疗目”的土方。于是每个清晨,我比往常提早半小时站在田埂上,低头是绿茵茵的稻浪,抬头是天际一抹若有若无的鱼肚白,像被清水洇湿的宣纸。转瞬之间,红晕如胭脂般在云层中晕染,渐次铺开瑰丽的朝霞。忽然,一缕晨光冲破云层桎梏,如利剑劈开夜幕,带着破茧的坚韧,将希望的金线撒满人间。我常常看得入迷,直到母亲那声沾着晨露的呼唤:“快来吃饭啦!上学别迟到!”这烟火气里的牵挂,恰似孟郊 “慈母手中线” 的温柔,在岁月里织就最温暖的底色。

那声音穿越几十载光阴,带着特有的温柔与关切,暖阳般直抵心间。我转身时,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能延伸到故乡的云端。推开家门,热气腾腾的泡饭氤氲着香气,自家腌制的咸菜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匆匆吃过早餐,背着书包奔向学校,身后是母亲目送的目光,比晨光更绵长。

无数个这样的清晨在眼前流转,稻苗由青绿转为金黄,露珠在稻叶上折射出彩虹。在晨光与稻浪的陪伴下,我的视力竟奇迹般好转。那时的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在岁月里永恒生长。

而如今,我在城市的钢筋森林里捕捉到的夏日晨光,它褪去了泥土的芬芳,淡去了炊烟的氤氲,更寻不见母亲唤我归家的声响。

不知何时,书桌上的晨光已悄然退去,消失在林立的高楼之间。此刻,老家那扇洒满晨光的窗,是否还留着我当年眺望远方的痕迹?

乡愁,大抵是个捉摸不透的精灵。它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漫上心头,像夏日里的一缕晨光,温暖中带着灼痛,明亮里藏着忧伤——那是时光写给游子的情诗,字里行间皆是故乡的月光。

2025-06-26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221302.html 1 3 记忆中 那一缕晨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