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虾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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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绍阳

小小虾皮,吃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因为在海边县城长大,所以对虾皮很熟悉。虾皮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小小的,很不起眼。新鲜的毛虾晒干后制成虾皮,不软不硬,很有嚼头,甜丝丝的。毛虾脱水后的虾皮,看上去干瘪瘪的,但一经加热过水,一股特殊的鲜香味又立马被激发出来。家里人烧菜,总要加点虾皮,烧冬瓜时加虾皮,蒸鸡蛋羹时加虾皮,放紫菜汤时也少不了虾皮,万物皆可配虾皮,虾皮就是万能的调味品,既提鲜又提咸。它虽不能当主角,却甘愿沉在碗底,留下食材转化后的绵绵余韵。

小时候,每天上学时,都要先到早餐店喝一碗豆浆,服务员麻利地在碗底撕上几片紫菜,撒上一小撮虾皮,加点酱油,放上几个油条段,然后从大锅里舀上一铜勺现磨的豆酱,一碗香气四溢的豆花状的咸豆浆就冲好了。冬天里,热气腾腾的咸豆浆里飘来海风和豆香混合的气息。碗底留下的几个小虾皮,我一定用调羹沿碗边捞起送到嘴里,一个也不会剩下。那时也没什么零食可以吃,有时候嘴馋,就到厨房的玻璃瓶里抓一小撮虾皮放到嘴里,满嘴的咸鲜味,经过妈妈身边,她就知道这孩子又偷吃虾皮了。

后来我到了北方工作,想吃虾皮,到超市买过几次,感觉都不好,要么一碰就碎,要么颜色发白,跟小时候在干货摊前看到的透亮的虾皮完全不一样,加到菜里也没有什么味道,买过几次后,就没有了吃它的兴趣了。

有一次和我在浙江水产学院教书时的学生捍文聊起这事,他马上说那还不简单,我给你寄呀!1988年,我大学刚毕业,分配到在舟山平阳浦的浙江水产学院教书,捍文是食品工程系的大二学生,他写得一手好字,因为喜欢文艺,所以我组织的活动他都有参加,还经常来听我的课。捍文后来在当地的文化部门工作,三十多年来,我们一直有联系,有时每年还会碰到几次,要么一起开会,要么一起去看各种展览。

过了不久,捍文就给我寄来一包虾皮,说是“芒种虾皮”,虽然虾皮是从小吃到大,但以前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芒种虾皮。芒种虾皮色白清亮,比普通的虾皮略大,虾肉较肥,它是在芒种节气前后20天左右捕捞起的,那时的毛虾刚好是产卵期,所以虾背上还有一点红色的虾膏。

果然,芒种虾皮跟我在超市里买的不一样,肉质有韧劲,味道特别鲜美,真是一撮虾皮鲜一锅!想起小说家陆文夫在《美食家》里写的,虾皮的鲜不张扬,却能把一碗阳春面衬成山珍。有一次我得了重感冒,其他东西吃不下,就天天吃粉干汤面,加上鲜美的虾皮,早忘了还有什么鼻塞头昏脑胀的。

去年暑假,要去绍兴参加学术研讨会,正好当地在举办徐渭画展,就约了捍文一起去看展。我刚到宾馆,捍文也从高铁站打车过来了。一见面,捍文先问我房间里有没有冰箱,我说有,他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原来他给我带了两罐芒种虾皮。捍文把两罐虾皮放到冰箱里,那几天正好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如果放在常温下,虾皮很快就会捂坏。

等到开完两天会,第三天上午要回杭州坐飞机时,因为时间还早,绍兴的朋友就提议先去王阳明故居看看。我从冰箱里拿出两罐虾皮,放在行李箱里。外面的天气实在太热了,早已超过了摄氏40度,车子里更是热得像蒸笼。捍文特地把虾皮拿出来放在自己座位边,他说后备箱太热,会把它闷坏了。下车去王阳明故居参观时,捍文又找出一个塑料袋,把两罐虾皮拎在手上。朋友就问他,干嘛还要带着这个?捍文说,如果放在车里,等我们看完展览出来,一两个小时后,虾皮可能就馊了!于是,看展时,捍文就拎着那袋虾皮,一路像守着宝贝一样看着这两罐虾皮。可能全世界拎着两罐虾皮看展的也仅有捍文一人了!

直到进了凉爽的车站候车室,捍文才说,这下好了。捍文坐往南的高铁,我坐往北的。因为芒种虾皮难得,一年中在这个季节捕捞上来的也不多,所以捍文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它,在别人看来可能不太理解,但捍文希望我带回家的小虾皮,味道是最鲜美的。捍文心细,对两罐虾皮都照看得极细致的人,恐怕做任何事都会认真。

回北京后,芒种虾皮成为一段时间里,我餐桌上最好的调味品和佐料,每餐总要取出一小碟 ,倒上酱油醋,有了它,其他菜在我眼里都是配菜了!鲜虾味美,但存放不了多长时间,而虾皮经烈日暴晒、海风吹拂,反而长久留香,那些被晒干、压缩、却依然咸鲜的褶皱里也藏着生活的真味!

2025-06-26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221301.html 1 3 芒种虾皮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