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淼
为了能顺利地继续入睡,陈婷半夜上洗手间习惯不开灯。
只是这次,她突然睁大了眼睛——黑暗中她面前的镜子里映出了灯光,灭了,又亮了一会儿,又灭了……陈婷望向洗手间的小窗,外面是公共楼道。
现在是凌晨两三点,应该是楼道里有人。
什么人?她立刻完全清醒了。
陈婷踮起脚尖,摸黑进入客厅,来到入户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外面鸦雀无声。她又小心翼翼地凑近猫眼往外看,灯光依旧还是亮了一会儿,又灭了,又亮了。
但是从猫眼看来,家门口没人,这亮度好像不是她家门口的灯光。她住六层顶楼,亮着的灯应该来自五楼门口。
谁在楼道里?
陈婷确认自家门前没人后,摸索着抓过鞋凳上的哑铃紧握在手里,壮起胆子把门打开一道细缝。
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烟味。
一定是五楼的男人在楼道里。
她重新去躺下,却难以入睡了。
陈婷想起她偶尔晚归的时候,会看到楼下那个瘦小的男人在楼梯拐角靠着墙抽着烟刷手机。楼道里的感应灯会定时自动熄灭,那人通常是眼睛一直紧盯着手机屏幕,只是在每次灯光熄灭时蹬一下脚,那灯便又亮了。碰到有人上下楼,他就不声不响地侧一下身,好像楼道是他的夜间吸烟室。
这房子,陈婷一个人住,楼下却住着一家四口:一个老婆婆,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她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已经很熟悉楼下这个男人的日常:白天开车去上班,晚饭后去扔垃圾,然后挤在小区门口的人群中围观邻居下象棋。周末的时候,陈婷在阳台上喝茶看书晒太阳,会看到那男人在楼道口进进出出:他系着一条印了某调味品广告的蓝色围裙,拎来一桶桶水,拿起抹布把他那辆黑色丰田车擦得油光铮亮……
婚姻中的男人就是这样子的吗?他像一只忙忙碌碌的工蚁。
“工蚁”下半夜会在楼道里抽烟?这是陈婷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晚饭后母亲来了,顺便带进来一个放在门外的快递。
“你的快递收件人写错了,怎么是什么陈先生?”母亲问。她笑笑。
母亲打开带来的包,把一盒盒菜往冰箱里塞,一边唠叨:“少吃外卖,早点睡觉。”
陈婷一边有口无心地应着,一边在水槽边洗一只杯子。
母亲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你下个周末有没有空?你小姨她同事……”
“妈,妈,打住哈。我不要去相亲。”
“怎么就不能好好找个男人成个家呢,你同学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我不要,大家都忠实地做自己不好吗?”
“可是,人总是要结婚的呀。”
“妈,你也几十年婚龄了,那你来说说看,结婚有什么好处?”
母亲再一次词穷了,她总是说不过女儿。
“这个给你,你爸说你要一双他的旧皮鞋?”
“对的。”陈婷接过鞋子打开房门,放到屋外,再伸脚扒拉一下,让鞋看上去很随意的样子。
楼道里的感应灯随着她的开关门亮了又灭了。
感应灯成了陈婷的一个小秘密,她每次起夜都会留意镜子里有没有映出楼道里的灯光。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不知从哪天开始,陈婷发现楼道里的感应灯似乎每晚都亮着。
她试图从那个男人脸上看出点什么变化,但他依旧是上班、回家、扔垃圾、看下棋……还是那副没有喜怒哀乐的样子。在楼道里擦身而过,他和她也还是跟之前一样默不作声,在狭小的楼梯上尽量保持最大的距离,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新年的前一天,陈婷晚归了。她去了郊区静谧的高处,看着一朵朵烟花此起彼伏地在夜空绽放,转瞬又无声无息。
走上回家的楼梯,感应灯随着陈婷的脚步亮起来,又依次自动熄灭。一楼、二楼……她一步一步往上走,光越来越亮了。那个人深夜独处时的神情会跟白天有所不同吗?她居然有点期待。
五楼的门口亮着灯,可是没有人。
陈婷停下脚步抬头看。灯灭了,马上又亮了,楼道寂静,没有人启动开关。
她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五楼的感应灯应该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