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年夜父亲给我洗澡

□童鸿杰

马上又到小年夜了,小年三要洗:洗澡、扫房、清洗衣服,以祈求来年的好运与财富;而我又想起了在七八岁那一年,父亲给我洗澡的情景。

那年的北风,一波波地袭来。乌桕树的枝头变得空空荡荡。空荡荡的田野上,那些麻雀叽叽喳喳地,好像为了填饱肚子在不停争吵。

我的肚子早就填得饱饱了,正等着母亲给我洗澡。母亲说了,“小年三要洗,来年不受穷”。那三个要洗的东西是啥?洗衣服,洗碗橱,还是洗桌子?我问母亲。不管洗啥,先给你洗个澡,你看看自己,身上都脏成啥样了!好吧好吧,小年嘛,总是要洗澡的。更何况母亲说了,今年买了一样“好东西”,把它挂在房梁上,拖下来,躲在里面洗澡可暖和了。真的吗?我有点不相信。

等啊等,没想到,母亲忽然被谁给叫走了。临走前,她把那个好东西塞到了父亲的手上,“今天你回来得早,把你儿子的澡洗了吧。”

那一年,父亲刚由种番茄的专业户,因番茄收购大幅减少,亏了本,改成了种蘑菇,撑起了两间蘑菇房。那天,他刚从城里卖蘑菇回来,整个人好像从灰坑里拔出来似的,每走一步,黄色的胶鞋扑打着地面,扬起了一片浅浅的尘雾。说起来,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起早贪黑的父亲了,他好像更黑了,也变得更瘦了。一阵风吹来,房梁上的电灯泡摇摇晃晃,我看见父亲的影子,在地上变形,一会儿缩成一团,一会儿拉成了长条。

那个好东西长啥样呢?父亲打开包装,站上凳子,把那个东西挂到了横梁上;它的颜色是透明的,下摆一直拖到地底。才知道,这东西叫“浴罩”,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小的帐篷,又好像一件宽大的雨衣。

父亲开始准备热水。先把澡盆移到罩子里,再提了桶冷水,往澡盆里倒了一半,然后从煤球炉上拎起已经冒气的水壶,开始掺热水。不一会,澡盆里升腾的水汽,把罩子搞得雾蒙蒙的,有点像起了雾的玻璃。

脱衣服吧。我正在那玻璃上画画呢,没听清。脱衣服。父亲侧着脸看了我一下,看着他紧锁的眉毛,我赶紧答应。父亲要是生了气,我的屁股肯定会开花的。赶紧赶紧。我唰唰几下脱掉衣服,嘴里呲呲地叫着,钻进了水里。水里好暖和啊,这个雾蒙蒙的罩子,正好挡住了外面的寒气。舒服舒服,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抱着身子的双臂,慢慢伸了开去。

别乱动。父亲的手过来了,先是在我的头上拍了一下,然后左手握住了我的脖子,右手抓了我的两只脚,我只好顺了父亲的劲,乖乖地躺在盆里。

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对上了父亲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雾气,我感觉父亲的眼神也是温热的,并不像往常那样严厉,这让我的心里热乎乎的。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一年夏天,家里的小黑狗跟着父亲进城,回来的时候被汽车一吓,跑丢了。刚开始的那几天,我吃不下睡不着,一听到风吹草动就跑去门外看小黑狗是否回来了,过了好一阵才慢慢淡忘这件事。大约过了两个月,忽然有一天,小黑狗跟着父亲出现在家门口,它两只眼睛深凹,带着一身污泥,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当时,我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小黑狗,心里也是这种热乎乎的感觉。

哎呀,怎么那么疼,热辣辣地疼啊!?原来父亲开始给我搓背。他蹲在盆边,左手托着我的胸脯,右手拿了毛巾,一下下地用力搓。真疼啊。要是母亲在,我肯定叫出声了,但是在父亲面前我忍住了。父亲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疼,手上的力道轻了一些。搓到脖颈的时候,父亲把手掌变成两个指头,在我的颈窝里来回使劲。我忽然又想笑。要是母亲在,我肯定笑了,但是那天我也忍住了。这时候,我看了一眼澡盆,里面的水变得越来越黑了……我忽然有些羞愧。我不敢再去看父亲的眼睛。也就在这时,我感觉父亲的手离开了我的身体。

父亲又去拎热水壶了。这回,他往冒气的热水壶里倒了一点冷水,用自己的手试了一下,好像有些烫。他又提起桶,往壶里添了些冷水。再试,再添。终于,父亲点了点头,然后一手托起我的下巴,一手拎着水壶,开始往我身上浇水。那感觉真的太爽了,那股温暖的水流一下子把我融化了。我好像在一片温暖的水域游泳,无数的鱼儿在我身边环绕……

那天晚上,父亲给我洗完澡,把我抱到了床上。然后,他脱掉衣服,走进了那盆我洗过澡的黑水。在那抹已经不再升腾的热气里,我看到父亲蹲在那里擦洗。那瘦小的身影,在我眼里,突然变得高大起来,越来越大,像是一座高大的山峰——巍然挺立!

2025-01-22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96339.html 1 3 那个小年夜父亲给我洗澡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