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小区楼宇门口有株腊梅,岁龄还不大,看上去杆细枝柔的。忽一天,梅香就在寒风中拧着卷儿弥散开了。那香气亦浓亦淡,又清又远,好像一支笛乐,散淡而悠扬。
鼻子里嗅着,转眼去寻,忽然就瞧见了那一横花开梅枝!嫩手嫩脚的梅枝,没有铁枝盘旋的气势,却多了一种婉约;蜜蜡小朵,疏疏灿然,细碎明亮。小小的长圆形花瓣儿,向后翻卷,捧出内里的红色花蕊。幽美一点小心事,煞是动人。我禁不住停下脚步,耸动鼻子,去品味。
身边走过的人,有的兀自匆匆,有的举头望望便走开了。为一株梅停步的人,总是不多。
书上说,梅花开时,古人会剪来一枝做清供。古画上,小口长颈圆腹花瓶,跟枝虬斜伸的梅枝形成稳定的构图。花稀星点,古意盎然,真是“自案生春小瓶花,疏花小叶一支斜”。人间烟火,繁花虽艳,却也敌不过这“小壶中,暗香浓,玉玲珑”。
冬天的花卉中,水仙也很雅致。有人曾把梅与水仙做比较,一个傲,一个清,怎分上下。
所有的冬花儿,皆可点醒精神。
种一钵水仙,日子里会多出许多情趣。水仙球疙瘩,稍微雕刻一下,剥去多余鳞片,用一只蓝花浅口的花钵,装卵石清水,安置固定好鳞球。两三天,尖细的芽头冒出,簇拥着,像一簇亮白的兽牙。它们日日见长,慢慢就伸展出翠绿手臂。不久,花钵里葳蕤成势,又两天,蒜薹般的花莛抽出,捧出淡黄花蕾,如青春少女顶着艺术的坛罐似的。很快,锥形花蕾挣脱膜质束缚,展露了玉色容颜。
水仙真不愧是仙女:六瓣花,鹅黄蕊,超凡脱俗,清秀典雅,加上幽妍的花香,直惹得诗人感叹:“暗香已压荼蘼倒,只此寒梅无好枝。”如果这时候窗外飘着“雪”的花,室内开着“仙”的花,那真是冬天独有的生机与韵律。
冬花儿里,还有长寿花、长春花、虎刺梅、蟹爪兰、仙客来、杜鹃……此起彼伏,争奇斗艳。冬天的枯索萧条被驱散,冬日念想也变得绚烂起来。
长寿花是一种沉稳的花儿。它们慢慢打朵儿,慢慢绽放,慢慢凋零……慢得像遥远的过去,永不熄灭似的。待到一簇簇开放,便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簇拥着,朵朵朝向窗外。那情景令人想起大雪压顶的童年,宅在屋里望雪。
虎刺梅真“虎”气。这茎秆上满是刺儿的梅,花期长,一月两月,没有衰败迹象;一茬凋零一茬起,永不沉寂。它的“虎”还表现在,枝头花明明已干得簌簌作响,却色不褪、形不凋,像经了保鲜处理。每每看它,会令人想起“铁汉柔情”或“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一类富有力量感的萌事儿。在冬日,这憨憨的、火红的坚持,像簇簇意念之火,令人温暖。
朱顶红开放,像赶趟儿送喜——大朵红喇叭,吹奏着热烈高昂的曲子。据说,她的花语是“在任何境遇中,都要坚持正确的道路”,盛大的背后有幽微执着,那种奇崛令人赞叹。
鲁迅先生笔下的冬花,并肩傲然于雪野之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磬口的腊梅花……”花儿在冬天开放,是一种逆向而行、孤独的选择,但也因此显得颇具风骨与执着之意。
万物凋零,冬花儿却开始灿烂。那种柔软的力量中,有风骨,有锋芒。看它们打朵儿、盛开,飘散芳香,你的心里也会努出一根根绿芽芽吧。